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父亲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欺骗、践踏、摧毁我的梦想呢?还有安娜,我的心上人,我的梦中人,我失落的公主啊,为什么连她也要骗我?
我想逃走,逃离这个肮脏不堪、令人无法忍受的场景。我向那个令人作呕的场景投去最后一瞥,就在那时,我看到了安娜的眼睛。她的眼睛越过父亲的肩头,正盯着我。安娜的眼睛里有着对现状的恐惧,有无声的哀求和请求原谅的神色,分明还有一种无能为力的表白。但是我马上转开视线,拒绝给予她任何同情。我无法说清当时的感受,只记得有一种撕裂感遍布全身,太痛苦了。
我打开玻璃门的锁,不假思索地冲了出去,迫不及待地深吸了几大口外面的空气,然后蜷缩在地上,手臂环抱住双腿,头埋在双膝之间。
安娜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无论父亲还是母亲,从此再没提起过她。我也试图将她的影像从我的记忆中驱除。
四
战争结束了,电影院又开始正常运转。我从没告诉过父亲,为什么我从此拒绝去楼上的放映间。
我承认,正是因为我父亲和他对电影业的热爱,我才得以从事这一行业,你们也因此认识了我,并且在今天,你们授予我这项殊荣。我希望通过自己执导的几部电影,用你们今天希望颁发恺撒荣誉奖的这部电影,对电影业略表回报。
评委会的女士们、先生们,可我不能接受这一殊荣。我知道,拒绝这一奖项,是对你们的冒犯,也是对整个电影界的羞辱。但是我欠诸位一个真相,一个令我感到痛苦的真相。这个真相,我应该把它说出来。
1942年7月份的那一天,我从电影院出来后,向警察局走去。我想起之前安娜悄悄对我说过的几句话,那天晚上我们比平时聊得更久一些。“我的姓氏对我来说是一种威胁。”她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我当时并没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而此刻,它竟然成为我报复的方式。我要粉碎刚刚看到的惊恐的一幕。
我揭发了安娜。我说她在“老地方”工作,说她是金发,说她说话带犹太人口音,说她的名字叫安娜·罗森布拉姆。
安娜被捕了。
我多年来试图忘记、试图掩饰自己的羞耻,试图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去活着。但是,她的目光一直在梦里追随着我,夜复一夜,我总能看到她眼睛里的恳求、失常和痛苦。
《安娜的眼睛》—我的新作,受到评论界的赞赏,在全世界大受欢迎。我之所以拍这部电影,其实是力图驱散一直折磨着我的罪恶感。但是,假如不承认自己的罪恶的话,影片就毫无价值。我欠安娜,欠和安娜遭受同样命运的成千上万人一个忏悔。尽管这已永远于事无补,却是非常必要的。就让我蒙受耻辱吧!那是我应该得到的惩罚,我还从未为自己的错误付出过代价。
不管怎样,但愿安娜他们在得知我在将近70年的时光里,日复一日地为此遭受内心的折磨时,能获得一些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