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橙
1
本次考试的奖学金都发了,辛知弋刚用这一笔钱买了新的VR游戏,这天上学路过名次榜,就发现第一名那一栏里,竟不是自己的名字。
再定睛一看,那名字的底色有点不同,像是后来贴上去的。
谁的胆子能这么大,哪怕不看上面的名字,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除了把校长的草莓盆栽偷吃了个精光的林树莓,没有第二个人敢这么肆意妄为。
辛知弋对着名次榜无奈地笑,她到底要怎样?名次榜已经挂了有几天了,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大家都知道了自己的名次,也很少会有人再多看它两眼。
他搜寻着自己的名字,林树莓一定是将他俩调换了位置。34名,也不赖嘛。
几天后,她被他逮了个正着。放学后无人的走廊里,桌子上放着书,书上架着一个椅子,足足撑起将近两米的高度,女孩踩在上面,正把贴上去的名字撕下来。
“喂,你不怕摔着吗?”
她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接着忙自个儿的。
名次榜恢复了原貌,她拍拍手,欣慰地叉着腰。
忽然脚下一个不稳,桌子椅子吱呀摇摆,她大叫一声,心里浮上来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我还有没有什么遗愿未了?
如果此时有人路过,那明天一早传遍校园的特大新闻,就是名次榜前英雄救美的公主抱。还好,并没有人路过,辛知弋身手敏捷救了林树莓一命,没有目击证人,这个恩她打死也不想认。
她连忙站直了身体,整理好衣衫,脸红得发烫,莫名生他的气。
“你干吗突然路过?”她把这一切归咎于他的出现让她分了心,才没能掌握好平衡。
说实话,辛知弋还真不是突然路过,自从她擅自改了名次榜,他每天都来看看,她有没有新的鬼把戏。
“是你换了第一名的名字?”
她不以为然:“我这不换回来了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凶巴巴的:“关你什么事?”
林树莓把散落了满地的书拾掇起来,连同椅子一起搬回教室。辛知弋在一旁愣愣地看着,她竖毛的态度,让他想上去搭把手,却又不敢。
见她要走了,他终于忍不住说上一句公道话:“我,就是那个第一名。”
“哐当”,林树莓脚底一滑,是劫逃不过,该摔倒的还是得摔倒。
2
又一次模拟考之后,辛知弋和朋友打完篮球回来,正说说笑笑,又撞见林树莓在名次榜前。她拿着一本小本子,正抄抄记记什么。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正是最高处辛知弋的名字。“你在抄什么呢?”他好奇地凑上前去。
林树莓正思索着什么,被他冷不丁吓了一跳,连忙把小本子抱在胸前藏起来。
可他已经瞄到了几个熟悉的数字,是他自己各科的成绩。每一个成绩的后面,还跟着一行小字,可惜他没有看清。
他不解,同时也觉得有趣:“你这么关心我?”
她毫不客气白了他一眼:“你少臭美。”
辛知弋的朋友在一旁小声提醒他:“这丫头就是大名鼎鼎的林树莓,你怎么认识她啊?”
她用笔指了指榜上辛知弋的名字,说:“第一名,迟早是我的。”
被下了战书,辛知弋一头雾水。他的朋友坏笑,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你完了。”
林树莓在学校里出名,是因为去年她从实验室偷了一只豚鼠出來,养在教室里。那段时间他们班时常发生桌椅被不明生物啃坏的事件,沸沸扬扬传成了校园灵异传说。
有人说是鬼怪,有人说是野兽,最后发现是林树莓养的豚鼠。灵异传说变成玩笑,落在了她这里,总让人觉得有点好笑。
后来辛知弋偶然说起这件事,问她豚鼠哪去了,她说:“死了,死得比在实验室被解剖还惨。”然后,她眼角好像有泪光,又很快消失了。
人往高处走,想要进步总是好的。可辛知弋看了看她这次的名次,竟掉到了58名,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努力的样子很可爱,笨拙地努力着的样子,更可爱。
辛知弋也不自觉关心起了有关林树莓的事,才听说上次她换了名次榜上名字的那天,她请了家长。
周六晚上,辛知弋有书忘在了学校,他赶回去取,看见林树莓他们教室的灯还亮着。他路过时在门口瞧了瞧,教室里静悄悄的,林树莓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还流着口水。
他离开学校不久就下起了小雨,他不知怎地担心起林树莓,她八成是没有带伞的。他买了把伞,折回去找她,发现她已经走了。
回家的路上,辛知弋的思绪始终移不开。她到底淋雨没有?周六都在自习,成绩怎么反而倒退了?她为什么非要做第一名?朋友提醒他要离她远点,可是她看起来有点笨,竟然睡觉时会流口水……
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孩。
3
不知是不是淋了雨感冒了,林树莓之后一周都没来上课。辛知弋有点自责,当时自己等她一起回家就好了。
又一次考试,她进步到了第23名。辛知弋为她高兴,专门等她一起放学。
“我请你吃东西吧。”他说。
因为进步,她原本心情也好,是个去吃东西的好日子。
辛知弋推着单车,她在旁边走着。他发现林树莓并不爱说话,总是他问一句,她说一句,却又不说透,像个谜一样。
她书包上的小风铃响了一路,阳光正好,风也正好。后来辛知弋听见微小的铃铛声,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想起这个下午。
他带她去吃新开的甜品屋,招牌榴莲千层。她咬了一口,惊讶得直呼好吃好吃。
说好了他请她,最后她非要AA,不欠人情。然后,她又买了两块,一块带给她的好朋友,一块带给她妈妈。
辛知弋有些惊讶,她对一切人和事都保持着疏离,竟会有好吃的都会惦记的朋友。
她歪着脑袋说:“这有什么,朋友不就是这样吗?”
他想问问她,那他算不算她的朋友,但想了想又没问。万一得到的答案不尽人意,不仅失落,还怪尴尬的。
林树莓的好朋友是安安,辛知弋有次在公车上碰见她,安安说:“她呀,是那种一年都发不了几条朋友圈信息的人,从来不让别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辛知弋耸了耸肩。安安的语气略带一些鄙夷,令他不禁怀疑她们是否真的要好。
林树莓是把她当朋友的,因为安安书包上也有个相同的小铃铛,是林树莓亲手做的小饰品。
她说:“哎,你知道吗,她妈妈好像生了很严重的病,之前林树莓请假是去照顾她。”
原来不是她感冒,远比辛知弋想的要严重。
到底是多严重的病呢,然而安安的重点并不是这个。她又强调了一遍,这件事是林树莓后来才告诉她的,没有第一时间分享喜怒哀乐,就是不够朋友。
“她妈妈到底生了什么病?”
安安翻着白眼,不耐烦道:“我不都跟你说了,她什么也不说,搞得神秘兮兮的,谁知道呢。”
辛知弋静静听着,也不作答,忽觉莫名燥闷起来,打开车窗透气,
林树莓只是过早学会了报喜不报忧,但谁又有耐心慢慢了解她呢,她的心看似铜墙铁壁封锁着。
哪怕在铜墙铁壁里面,是比云朵还柔软的心。
4
6月的夏天已十分真切,执拗的高温,可口的西瓜,还有和雪糕一样不可缺少的风扇。
又一届的高三前辈奔赴了前程,又一批诚惶诚恐的学生升入高三,等待着苦海无涯的磨砺。林树莓的成绩已经进入了年级前十,辛知弋依然稳居第一,但两人也同样诚惶诚恐着。
这种时候,任何一颗石子都可以激起喧哗,学校里有只流浪猫死在了草坪上,有风言风语说,是林树莓杀了小猫。
“哎,是真的!我亲眼看见!”
“你亲眼看见什么了?”辛知弋冷冷地问安安,他在食堂碰见她,刚好她排队在他前面。
安安被吓了一跳,有些激动地说:“那只猫平时很怕生,见人就跑,唯独见到树莓喜欢上前来蹭她。而且,”她凑近了一些,神神秘秘地,“树莓的袖口上有血。”
原来这些传言是从安安这里传出来的,辛知弋不知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林树莓。他在走廊里遇见林树莓,她依然一副淡漠的样子,仿佛一层保护罩,好的坏的都进不去。
没过两天,他的朋友戏谑地问他:“你是不是认识那个林树莓,你知不知道她虐杀小猫的事?”
辛知弋诧异,流言已经进化成这样了吗。
“她不可能。”他苍白地为她反驳了一句。
“怎么不可能,大家都这么说!”
他脸上的兴奋,让辛知弋想给他一拳。
晚自习之后,辛知弋望见林树莓班级的灯还亮着,上去一看果然是她。她好像哭过,眼睛红红的。
即使他没有告诉她,但她还是知道了。她说:“我今天和我最好的朋友吵架了。”
他说:“我今天也和我哥们吵架了。”
她眨了眨眼睛,说:“这不一样,我就这么一个朋友。”
可她不知道,辛知弋和哥们鬧翻,是为了她。
“我不算你朋友吗?”
她眨了眨眼睛,半天才反应过来。往往别人已经把她当作朋友,而她太过慢热,渐渐让对方失了兴趣,甚至以为她故作姿态。
第二周的晨会,校长在全校面前澄清了这件事,那不过是一只寿终正寝的老猫。老师们原本不爱理会这些无关升学率的事,但有学生向校长反映了,他们总要做出点整顿纪律的样子。
林树莓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心里不禁升起一阵暖意。
放学后,她去辛知弋的班级找他,打算道声谢的,憋了半天,却说:“我有一道数学题不会,想请教你。”
辛知弋笑了起来,眼里有星光流转。
“从A到D做一条辅助线,已知……”他讲得细致,末了,问她,“明白了吗?”
“明白了。”她顿了顿,认真地说,“谢谢你。”
夕阳的余晖从窗子落进来,教室里笼着一层橘暖色。很久以后林树莓在北京见到万里雪飘,银装素裹,还想起这一幕教室的暖意,暖了好多年。
5
高三的晚自习要上到晚上10点,不少家长为了给孩子加强营养,会在晚饭时送来可口的饭菜。
起初辛知弋是想和林树莓一起吃饭,他妈妈做的糖醋排骨非常好吃,他想她一定会喜欢。但他很快发现,从来没有人给林树莓送饭。
于是,他便让妈妈多做一些,说自己学习忙碌容易饿。女孩子食量不大,他只稍微分她一点,就能喂饱。辛知弋开玩笑说:“你还真好养活。”林树莓脸上一阵绯红,夹着一块排骨在空中,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你妈妈怎么不给你送饭?”辛知弋明知故问,只是想找个借口,询问她妈妈的病情。
她沉默了片刻,说:“妈妈,住在医院。”
妈妈年纪不大就有了心脏病,外婆曾经也是心脏病,在林树莓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病逝了。她害怕妈妈也会像外婆一样,也害怕自己像她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