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火车换汽车,一路颠簸摇晃,心也跟着起伏不定,带着失恋的痛,李缃来到这偏远的山乡。曾经海誓山盟的男友突然飞到美国再也不回来,痛过哭过之后,她毅然决然地报考了特岗教师,被分配到一个极为偏远的山区执教。
辗辗转转,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翠屏县教育局,教育局的王主任用疑惑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几番。玉壁乡可是全县最穷的乡,真怕这个年轻的女教师会被吓住。王主任说:“玉壁乡可不是什么世外桃源,那里条件相当艰苦,有好几个老师都坚持不下来离开了,希望你不要当逃兵啊。”
李缃淡淡地说:“请您放心,我若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就不会到这里来。”
正说着,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像风一样卷了进来,穿着质地普通的白色衬衫和洗得发了白的牛仔裤,蓬松的短发下一张灿烂的笑脸如阳光般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办公室,让周围的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年轻人揩着额头上的汗,笑道:“王主任,让您久等了。您也知道我们学校人手紧,大家都走不开。”
王主任大度地挥挥手:“行啦行啦,别解释了,知道你们个个都是大忙人——来,小李,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玉壁乡清溪小学的教导主任方飞,专程来接你的。”
李缃简直有些错觉,心想他怎么跟自己想象中的乡村教师完全不一样?
方飞哈哈一笑:“你好,我叫方飞,方块字的方,一飞冲天的飞,可不是姹紫嫣红的芳菲哦。”
李缃忍不住莞尔,这人还挺幽默。
方飞又说:“手续都办妥了吧。王主任,如果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娃儿们都还等着上课呢。”
王主任笑道:“你真是个急性子哟,你这个连自己算进去也只有四个老师的小学校的教导主任可真比国务院总理还忙哟。”
方飞笑着纠正他:“不对,我们现在是从四张牌变成五朵金花了。”
哪有男人把自己比作花的?李缃越发觉得这个人好笑。
从县教育局出来,方飞把李缃的行李捆在一辆漆色斑驳的古董级摩托车上,然后让她也坐上去。车身后座满满当当的大箱大包挤得她的腿根本没处放,但她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只得小心翼翼地坐上去,才刚坐好,就听“呜”的一声咆哮,摩托车猛地跳起来向前冲去。她身子猛地一颠,上身不由自主向后仰去,吓得她急忙用力往前扑,两只手也不自觉地抱住了方飞的腰,反应过来后,赶忙不好意思地松开手臂,却又是猛地一颠,吓得她不由自主地手臂又一紧,再也不敢松开。
出了县城,山路渐行渐陡,摩托车无法再行驶。两人只好推车步行。看到两边竹林苍翠的美景,李缃禁不住赞叹:“好美啊!”
方飞却泼给她一盆凉水:“先别忙着赞叹,我们这里已经吓走好几个老师了。”
李缃心中一紧,虽然早已无数次坚定自己的信念,但想到王主任的告诫,难免还会有一丝胆怯。又走了大半天,路才稍微好一些,她这才注意到这段路虽然也很陡,但却很平整,有些地方还是用碎石、煤灰和木屑等精心铺过的,就像打了一块一块的补丁,不禁有些奇怪。方飞解释说山路难走,孩子们上下学很不安全,他们几个老师从去年开始自己动手修路。只不过他们人少力薄,至今也才修了三公里多一点。李缃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敬意,这可是一项艰巨的工程啊。
终于到学校门口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飞奔出来兴奋地大叫:“你们可算回来了,大家快出来欢迎新老师啊——”紧跟着“叮叮当当”一阵铃声,空旷的校园里瞬间欢腾起来,教室门纷纷打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欢呼着奔跑出来把他们团团围住。
李缃还没来得及看清校园全貌,就被这汹涌而来的人潮淹没了。孩子们你推我搡地拥在她周围,红扑扑的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却都只嘻嘻笑着不说话。
方飞逗他们:“咦,你们不是天天盼新老师来吗?怎么见了新老师一个个都变哑巴啦?这就是咱们的新老师,大家快向李老师问好。”
孩子们拖长了声音齐声喊:“李老师好——”
李缃也由衷地笑着回应:“同学们好,看到你们我真开心。”
方飞一一介绍夹在孩子们当中的几个老师:有长者风范的校长刘忠华,被大伙称作刘老大;教英语的郑向阳健壮朴实;教语文的陈瑾看上去柔弱得像林黛玉一样。
末了方飞又兴奋地大声嚷道:“你们瞧这是什么?吉他!这可是咱们清溪小学第一件真正的乐器,可以正式载入校史的。哎,宝贝们,咱们欢迎李老师给咱们弹唱一曲好不好啊?”
孩子们欢呼起来,刘老大忍不住了:“我说姓方的,你是不是真疯了?李老师一路舟车劳顿,你不先带她去宿舍安顿休息,倒先让人家表演什么?”
方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哎呀,都怪我太兴奋了。”
大家带李缃来到宿舍,然后七手八脚地帮她归置行李。李缃一抬头瞧见门外密密匝匝地挤满了小脑袋,一双双眼睛好奇而热切地望着里面,有的还羞涩地咬着手指头。
李缃感慨不已,她走到门外坐下,拿起吉他,在孩子们的掌声、笑声中,弹唱了一首又一首歌。大家都兴奋地跟着和唱,这一路的惆怅与失落随着歌声一起飞到了九霄云外。
第二天李缃开始正式上课,一切都比想象中顺利。她竟然很快适应并且喜欢上了这里的生活。
可是每天晚饭后修路就没那么顺利了。工具原始,效率低下,进展缓慢,城市长大的李缃更是第一次抡锄头,不时被磕到碰到。但是眼看着脚下的路一天天地延伸开去,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快乐的希望。
在阵阵欢声笑语中,天色渐渐暗下来。大家收拾工具回到学校,老师们开始在灯下备课。李缃的眉头却渐渐收拢,身子也忍不住佝偻起来,坐在她对面的陈瑾抬头见她一脸的痛苦,不禁惊讶地问:“你怎么了?”
李缃涨红了脸,半天才小声说:“你能陪我去趟厕所吗?”
陈瑾扑哧一声笑了:“怪不得你每天下午都不肯喝水也不肯喝汤,原来是因为这个呀?”说着站起来拉着她往外走。
原来,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李缃就发现最大的难题是如厕问题。山村里面最原始的厕所搭在校园之外至少三百米左右。在这黑漆漆的夜里,四周山林飒飒,黑影重重,虫鸣风啸,时不时还有几声野兽的呼号,真比看恐怖片还令人胆战心惊啊。于是她决定,每天晚上坚决不上厕所。可是今天下午轮到方飞负责晚饭,他使劲吹嘘自己独家秘制的笋汤如何如何好喝,热心地劝她多喝几碗。她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没想到……
上完厕所出来,全身轻松的李缃抬头看看天空,不禁惊叹:“好美的星空啊!”
陈瑾说:“当然,你以前恐怕难得见到如此清澈的夜空吧?如果还不想睡,我带你去学校后面的山坡上眺望星空,那里视角最好。”
两人绕到学校后面,顺着山路往上走不多远,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山坡上一闪一闪地发光,隐隐约约似乎还看到几个黑影。李缃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捏紧了陈瑾的手,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刘老大和方飞、郑向阳三个人站在山坡上向山对面望着什么。只见刘老大高举手电筒照向山对面,一束光柱穿过黑魆魆的山林画了一个圈,然后在圆心定住几秒后熄灭。片刻之后,对面传来同样的光柱。待对面光线熄灭之后,刘老大又重复了同样的动作。
朦胧夜色中,李缃看到他们四个人静静地肃立,每个人的神情都无比庄重,不禁感到奇怪。陈瑾这才解释道:“真不好意思,忘了告诉你,其实我们每天晚上都轮流到这里来的。因为对面的山上住着我们的老师,虽然现在有电话,可我们还是习惯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来问候他们。”
原来,陈瑾、刘忠华、方飞都是山里的孩子,而他们共同的启蒙老师就是对面山上火神庙小学的廖望远老师和张希琼老师。三十多年前,整个凌霄山区的几个乡镇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小学,老师更是奇缺。祖祖辈辈生活在山里的人们绝大多数都目不识丁,清溪小学只有张希琼老师坚守在三尺讲台上。
乡亲们听说张老师的家里人几次三番写信叫她进城打工,还听说家里给她介绍了对象。那个时候打工潮刚刚兴起,出去干几个月就比在农村刨土一年挣得多。稍微有点能耐的人都想出去闯荡一番,更何况当时方圆百里学历最高的一枝花张老师呢。
村民们都急坏了,生怕张老师也走了,孩子们可就断了炊。但这里条件实在太艰苦了,说句不好听的,来了连个对象都找不着。恰在此时,几经争取,乡里又破天荒分来一位新的代课老师廖望远。村里几个老人凑在一起密谋,想出了个绝妙的好主意。大家齐心协力做媒人,竭力撮合廖老师和张老师在一块儿,只要他们结婚生了娃,就不得不在这里生根落户了。那学校也不用担心没老师,村里收发文件、代写书信也不愁没个明白人了。
起初两个年轻人相互之间并无感觉,对这桩生拉硬扯的姻缘实在是一万个不情愿,被那些热心的老乡们折腾得哭笑不得。可没承想,在乡亲们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在鬼灵精的孩子们的帮助下,两个人的感觉居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终于,在共同工作四年之后,他们结婚了。
从此他们一起坚守在这所高山小学,风风雨雨相伴走过了二十多年,亲手将一批又一批的孩子们送出大山。后来廖老师考上了公办教师,原本可以分配到县里条件好一点的学校去,可最终还是选择到山对面的火神庙小学任教,只因为这样离清溪小学近,方便照顾妻子。
清溪小学到火神庙小学隔山相望并不遥远,走起来却是千山万水,一个来回至少需要跋涉三个多小时,于是他们居然想出来一个极浪漫的法子——每天夜里十点整,各持手电筒照向山的对面,互报平安。
十几年前,为了孩子们,他们选择在一起。十几年后,同样为了孩子们,他们选择分离。
直到刘忠华和陈瑾来到清溪小学任教,张老师才得以调往火神庙小学,夫妻二人终于再次团聚。后来方飞和郑向阳陆续加入,清溪小学也逐渐发展为完小。
现在轮到他们与老师隔山相望,每天晚上的那一束手电光,连接的何止是两座大山,那是血浓于水的师生情、夫妻情,是人间最真挚最热烈的爱啊。
李缃听完以后,感动得热泪盈眶,不禁小声哼起一首老歌,大家也跟着哼唱起来:“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美丽,领着一群小鸟飞来飞去。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神气,说上一句话也惊天动地。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我就成了你……”
歌声中,五个人情不自禁地互相挽起手,越握越紧。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月末,住校的孩子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除了个别孩子的家在本村外,绝大部分孩子的家都要翻山越岭走十几里路才能到,当时没有公路,不通汽车,因此每到月末,全校老师都要分组送学生们回家。
李缃和方飞分到一组,负责送最远的一路的十几个孩子。第一次徒步走这么远的山路,虽然辛苦,但一切都很新鲜,甚至有一点旅游的感觉。
陆陆续续送了几个孩子后,他们来到一条小河边。因为前两天下暴雨,冲垮了溪水上架的独木桥,必须淌着没膝的水过河。方飞一个一个把孩子们背过河去,一回头看见李缃虽然也脱了鞋卷起裤管,却呆立在河边一脸踌躇,知道她不敢独自过河,就走回来伸手拉住她说:“不用担心,有我呢。”李缃还是一副十分难为情的样子,微微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忍住没说,咬牙伸脚迈进河里,立刻被激得浑身一哆嗦,两腿抽筋了,连抬也抬不起来了。方飞这才注意到她神色不对,略一琢磨立刻就明白了,女人就那几天最麻烦。他一把捏紧她的手腕说:“不行,你不能下水。来,我背你过去。”
“这——这样不好吧。”李缃扭捏着还想挣脱,却早被方飞不由分说地一把托到了背上。她顿时面红耳赤,羞得头也抬不起来了,小声说:“孩子们都看着我们呢。”
“看就看吧,要让他们明白,老师也有需要帮助的时候。”方飞不给她争辩和挣扎的机会,两手紧紧托着她的腿,一步一步小心地淌到河对岸。
一落地便看到几张小脸都笑嘻嘻地瞧着她,李缃顿时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陆陆续续送完所有的孩子往回赶时已经过了中午,李缃觉得腿都要跑断了,但心想绝不能叫方飞笑话,只好拼命咬牙坚持。
方飞却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停住脚步说:“坐下歇一会儿吧。”
李缃心里说一定要挺住,可是却不由自主地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接过方飞递过来的水“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大半壶。
方飞看着她的样子,一脸坏笑:“少喝一点,这山里面可没有厕所啊。”
李缃立刻被呛得连连咳嗽。
方飞赶紧轻拍她的后背,继续坏笑:“别激动,别激动,吓你呢。”
她气恼地白了他一眼,这段时间没少受他贫嘴挤兑,真想狠狠揍他一顿。
坐了一会儿,方飞指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说:“那就是穿云峰了,从这边后山上去会经过一个茶场,张老师每周都会去那个茶场采茶,挣点钱来补贴学校。”
李缃很快明白了方飞的意思,立刻麻利地站起来说:“其实我也早就想见见这位传奇的老师呢。”
两人登高爬低地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茶场,果然看见张老师正背着个竹筐埋头采茶。
李缃满怀崇敬地打量着这位饱经风霜的女子,脸上的沟壑和发间的银丝都让她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唯有那双明亮的眼睛仍如少女般清澈灵动。两人一边帮张老师采茶一边聊东聊西,到傍晚收工时,竟然比平时多收入了一倍。
大山深处的生活单调却不枯燥,艰苦而充实,年轻的老师们有的是办法让简陋的课堂变得丰富起来。教学用具不够,身边一切的事物都可以拿来利用:用塑料瓶制作量水器学习数学;用旧衣服制作降落伞学习浮力知识;用竹筒自制电话机学习传声原理;用树枝、草叶、花瓣拼成地图学习地理……
课堂也不仅仅在教室里,山坡上、树林中、小河边都是他们学习的天地。
每一个老师都有自己的绝招,每一个年轻人都在尽情挥洒着自己青春。这是李缃这段日子最深切的感受。有时候她会问张老师有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张老师微笑着说:“自己选择的路,绝不后悔。”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李缃来清溪小学任教已经一年了,很快就要放暑假了。收拾回家的行李,回想这一年的生活,连她自己也觉得惊讶,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坚持下来了。她现在能游刃有余地同时带三门课并且担任四年级的班主任,不再害怕夜晚上厕所,能一口气走几十里山路丝毫不觉得累,能灵巧而熟练地采摘茶叶,能麻利地做好全校近百名师生的饭菜,能利索地下地干农活……她已经完完全全蜕变成一个强健的乡村女教师了,一年没有见到她的那些闺蜜们无不惊呼她成了“女汉子”。
这年元旦是张老师和廖老师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几个年轻人秘密商量要举办一个隆重的庆典,给张老师和廖老师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元旦正好连上周末放假三天,清溪小学的五个年轻人早早地背着大包小包赶来,将古老的火神庙小学挂上红色灯笼,拉上彩带,装扮得焕然一新。
张老师惊奇地问他们这么兴师动众地要干什么。
陈瑾粲然一笑:“过新年啊。”
廖老师说:“哎哟,只是元旦而已,又不是春节,用得着这么隆重吗?”
李缃说:“等春节都放寒假了,我们一个个都回家了,当然得趁元旦小假期来跟老师们好好聚一聚啊。”
夫妻俩没再说什么,可是一个又一个早已毕业多年的学生突然回来,有附近乡村的,有县里的,有市里的,还有千里迢迢从外省赶回来的。他们终于明白了孩子们的苦心,激动得眼中泛着泪花。
多年不见的同学们打开话匣子谈论起各自的今昔。走出大山又重新回到大山是需要勇气的,因此清溪小学的三位老师最受大家敬重。刘老大却只是憨厚地笑:“其实我们也没比你们多做什么,你们在外面奋斗也一样不易啊。”
方飞高声说:“我们现在的条件可比以前好多了,以前张老师和廖老师只能隔山相望,我们现在可是紧紧攒在一起的五朵金花呢。”
陈瑾笑喷了一口茶:“呸,没见过这么自恋的。臭美吧你,我瞧你顶多算一棵狗尾巴草!”
方飞大言不惭:“狗尾巴草怎么了,你们见过我这么帅的草吗?”
大家一起糗方飞:“你就吹吧你!”
冬去春来,苍翠的山间林畔到处都点缀着一簇一簇灿若朝阳的黄花。教美术的方飞最喜欢这个时节带着孩子们出去写生,带孩子们去野外采摘也是李缃最喜欢的工作,既可饱览大自然的美景,呼吸新鲜空气,又可放飞心情、陶冶情操、锻炼身体。每当看到金灿灿的一丛丛花朵,她都会想到一首诗: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
方飞知道她是想家了,破天荒正经地来安慰她。看着方飞真诚的目光,她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其实她不是没有动摇过,但最终还是坚定地说:“放心,我不会当逃兵的。”
他头一回看着她郑重地说:“谢谢。”
“你谢我干什么呀?我又不是为你才留下的。”话一出口,她立刻觉得不妥,脸悄悄地红到了脖子根。
打那以后,李缃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方飞。
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刘老大突然严肃地问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矛盾了,同事之间应以团结为重。
细心的陈瑾发现了问题,悄悄严肃地警告她:“不要怪我不祝福你,我必须提醒你,这不是一场浪漫的恋爱,而是十分重大的人生抉择,你准备好了吗?你有留在大山的打算吗?你想过放弃都市繁华、做一辈子的乡村教师吗?你对未来的艰难岁月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吗?你真的愿意背井离乡远离亲人来追逐所谓的爱情或理想吗?你有信心像张老师和廖老师那样相依相守在大山深处一辈子吗?”
一连串的问话,问得李缃目瞪口呆。是的,她还没有来得及想这么多,但她必须得认真想想了。纠结徘徊,神思恍惚,不知不觉来到了火神庙小学,张老师依然温和地笑着迎接她。她帮张老师侍弄着菜畦,廖老师在一边忙着修理桌椅,她注视着他们之间无言的默契,以及偶尔交流的眼神之间那溢满的爱,忍不住问:“当初你们怎么就被留住了呢?”
张老师望着悠远的蓝天白云,也似在自问:“是啊,当初怎么就被他们留住了呢?”是被乡亲们留住了,还是被孩子们留住了?这其中的情愫,包含太多太多,恐怕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吧。
李缃轻咬下唇,终于艰难启齿:“老师,我遇到问题了。我现在很迷茫,老师你说我该怎么办?”
张老师鼓励地看着她:“你的问题我想我已经猜到了,我不能给你什么具体的建议,因为任何人也不能代替你做抉择。但是我想告诉你,爱情不是一切,所以你首先要看清楚前方道路上即将面临的艰难险阻,更要看清楚你自己的内心。如果你确定你看清楚了,那就勇敢地去选择吧。记住,无论如何,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不要后悔,不要哭泣,相信自己的选择。”
李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久久不语,终于下定了决心。
一天,她鼓起勇气走到方飞身边低声说:“方飞,我有话要对你说。”
方飞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语气冰冷地说:“你这些天没必要躲着我,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不属于大山,迟早有一天要走的,谢谢你这些日子带给我的快乐,我也要替山里的孩子们谢谢你。”说完,他突然朝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李缃愣了半天,突然哭着说:“你混蛋,你懦夫!你凭什么认为我要离开啊,你有什么资格赶我走?我不会走,我要像张老师和廖老师那样,做大山里的一片绿叶。”方飞愣怔半晌,一把将李缃紧紧搂在怀里……
期末考试临近,学校里从上到下都紧张而有序。这天晚饭时,郑向阳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手机从手中滑落,“砰”的一声掉到地上。电话里说他的父亲出了车祸,正在抢救,爷爷经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要他赶紧回家。可是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他带的六年级更是面临着“小升初”的重大考试,身为班主任的他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刘老大问明情况后狠狠地揍了他一拳:“混蛋,地球离了谁都能转,清溪还有我们呢。”
方飞也在催促他,又指指门外。只见六年级全班同学排着队整整齐齐地站在门口,齐声说:“老师,请您放心,我们一定好好考试,用最好的成绩向您汇报。”
郑向阳的心在颤抖,他知道,他三年的特岗期已满,此番离去将不再回来。
离别时,一夜未眠的郑向阳瞪着血红的眼睛问陈瑾:“你说,我是不是一个逃兵?”
陈瑾微微一笑,说:“不,我相信无论走到哪里,你都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好老师。”
看着农用三轮车渐行渐远,李缃低声问陈瑾:“你很爱他是吗?那为什么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陈瑾眼里含着泪,脸上却微笑着:“爱他,就不能成为他的羁绊。他不能留在这里,而我不能离开这里。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彼此在心间保留一份最美好的回忆。”
郑向阳在刘老大的陪伴下带着简单的行李到了火车站,却没有要进站的意思,犹豫片刻,舔一舔嘴唇,他终于张了嘴:“老大,有一句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今天如果再不说,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赶紧进站吧,别误了车。”刘老大的眼神躲闪着,分明不太想给他说话的机会。
郑向阳却固执地说:“在学校你是一校之长,可是在我们的心目中你更像我们的大哥一样,每当我们忧伤彷徨时,都是你来开导我们,所以我们都叫你老大。可是今天,就让我这个小弟也来劝解你一回吧——爱她,就要勇敢地表白。”
刘老大愕然半晌,才木讷地问:“你难道不喜欢她吗?”
郑向阳苦涩地一笑,说:“因为知道不能给她承诺,所以从来不敢面对。可是现在不同了,我知道你能给她幸福。爱她,就不能成为她人生的羁绊,她的梦想只有在这里才能放飞。而我的世界却不在这里。除了理想,我们还有太多事情需要背负。”
转眼又是一个春天,李缃也将亲手送走一个毕业班了。这个暑假,她和方飞会在孩子们和同事们的见证下完成一场美好的婚礼,而陈瑾和刘老大之间似乎更多了某种默契。传说了很久的公路终于动工了,一天一天地往大山里延伸着。一切都如这绿色的季节般充满希望……
(发稿编辑/黄素萍 插图/齐 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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