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主的买卖(8)

时间:2015-10-26 15:56:30 

那种感觉就像–路边摊上一个卖豆浆油条的面对顾客,一刀这样形容。他亲耳听过一个同事说:诶又骗到了一个,这傻逼充了200万。“我不感觉玩家蠢,我也不会感激他,我只是觉得我的项目赚了200万,项目有起色了。”

一刀常去论坛潜水,但并不与玩家交流。他害怕暴露身份会被骂,或者玩家提要求而他却不能满足,“这样会让人有挫败感。”他说。惟一一次现身是在调研《神仙道》的时候,他击败了一个比他高十级的免费玩家,那人不服,一直追着他打,屡败屡战。

“这个人挺倔的。实际上他玩得不错,作为免费玩家可以打败比他高三级的人。”一刀说,“拼智力我不一定比得上他。但我是行内人,我知道开发者的设计思路,所以我们的差距靠智商弥补不了。”某天一刀准备离开这个游戏,发现那位玩家各项数值提高了很多。他问他:你是不是充值了。对方说是,他不能忍,充了300元。

“你输给我并不丢人,”一刀说,“因为我是开发者。”对方立即表示后悔充值。“如果没有碰上我,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掏钱,”一刀说,“他知道我没有花钱,就憋着一股气一定要战胜我。但靠自己能力做不到,他就开始花钱了。”

一刀把战斗的技巧告诉了他。“我有一种欺骗他的感觉,胜之不武,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补偿他。”

“潜意识里想否认这个东西”

2014年下半年,在C公司参与开发第三个项目时,一刀明显感觉到自己不想上班。这个想法让他自己吃惊,毕竟他一直是个勤勉敬业、高度富有责任感的人。

但他的薪资已比入行时翻了5倍。薪资的提升反倒让他感到不太踏实。每次回老家,旁人问起工作,他就答:做IT的。他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的确切身份,他觉得这份工作不能给他自豪。“这是跟我事业上比较成功的朋友差距最大的地方。别人可以很自豪地说我是个警察、医生、教师,但要我很自豪地站在人们面前说‘我是做游戏的,我带给大家快乐’,我会觉得自己很虚伪,我没有脸去说这样的话。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我潜意识里想否认这个东西。”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下来。从夏天到秋天,每次我们的采访都要约到周日,在工作日他很难腾出时间。谈话开始前的初始场景是:他松垮地靠在书房扶手椅上,伸手揉揉眼窝微陷的右眼,像从乏味冬眠中醒来。自嘲的笑容略显虚弱,素色的家居服和白袜子加重了这种虚弱感。比起2008年我们初次见面时,他神色中的不羁已经藏进说话时一个个说服性的手势里,没有变化的是湘中口音,依旧扁平瘦削。

华为36岁的清华工程师猝死,他在朋友圈感慨:“这个行业对快的追逐是没有上限的。拿两个人的薪做三个人的事,是许多中坚骨干的现状。无论如何,学会保护自己是第一要务,工作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只是一场和用人方的交易。”

负面情绪还在累积,在临界点逼近爆发时,他开始请病假。在家枯坐一天,却什么也没做。他买来一些心理学的书,希望从中找到自我调节的良方。他考虑过转行,甚至关注家附近商铺的出售信息,跟饭店老板请教开店如何招徕客人,如何避免倒闭。

他终究没有真的去开店。对工作的厌恶感被责任感强行压制。他提醒自己在北京的生活是这个行业给的,公司并不亏欠他。

2015年春节前的最后一周,一刀正调试游戏里人物的打斗动作。那是他入行以来最好的一次机会,项目中他扮演的角色举足轻重,团队也很靠谱。如果一切顺利,这将是个兼顾艺术性和市场成绩的作品。上司也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便制定了一个过激的项目计划。他很焦虑,知道这个时间过于严苛,根本不可能完成。但他没有选择。

节前最后一天他感冒了,终于熬到下班,他没吃晚饭就往家赶。一号线的地铁晃得厉害,没有空座,他暗想过年前的北京地铁还这么多人。他虚弱地拉着扶手,刚坐了两站,忽然呕起来。

胃里面没有食物,他吐出一口酸水,打在地上,路人纷纷躲闪。一刀有点洁癖,他觉得自己被别人嫌脏很受伤。他感到心力交瘁,蹲下身,抓住铁杆不让自己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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