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品志

时间:2015-10-26 15:45:39 

一切物质都过剩,下辈子都用不完。卫生纸成条成条地堆在储物间里,不加上拆了封的总共有37卷。今年过年郑天华和刘梅两个单位都不约而同没发过节费,转而发了米、苹果和食用油,堆在阳台渐渐发出古怪的气息;此外就是衣服。到处都是衣服,除了衣柜里,还有门背后、玄关、洗衣间的架子上、沙发上、椅子背、床头柜、床底下,大多是刘梅的四季衣服,以冬天衣服所占体积最大,数量则夏季裙裳遥遥领先。春秋衣服夹杂在两个超级大国中间,东一堆西一堆,不成体系。帽子大约有五十顶,一部分在储物间,另一部分和围巾一起挂在玄关的衣帽架上,揉成一团,横七竖八。还有袜子:连裤袜,黑丝、肉色两大门派之外,还有赤橙红绿青蓝紫。连在一起打个结,彩虹裤袜带不说可以绕地球一圈,至少把他们的七十平方绕八圈完全不是事。

忘了说包。包的正品只有郑天华惟一一次去美国给刘梅带回来的3个Coach,一个自己省吃俭用从新光天地买回来的Gucci,一个闺蜜送的Guess,其他都是秀水街和淘宝淘来的山寨名牌:LV、Burberry、Prada、Chole。其余的国产时装包则是布料大展:麻、布、丝绸不一。郑天华对此叹为观止:你有那么多东西需要用那么多包包带出去吗?

刘梅镇定自若地说:是有那么多衣服需要那么多包包去配。

郑天华每次找不到什么小东西都要神经质地嘟囔抱怨:我记得指甲刀明明有两个,怎么一个也找不到?

刘梅说:如果不在五斗柜最下面那个抽屉里,你看看电视机柜子下面左边的抽屉有没有?

不单止指甲刀有两把,剪刀有4把:一把厨房剪,一把园艺剪,一把剪纸的,一把最传统的张小泉铁剪子,去杭州旅游时带回来的。连菜刀都有4把,一把红案,一把白案,另外一把是买什么东西送的赠品,一把是上任房客留下来的遗物,刘梅也不让扔:万一有用呢。这么多刀,足够他们两口子吵架时各持双刃血拼,想想那场面也甚壮观。他们家里的东西自动成双成对地配了对,相偎相依或者遥遥相望老死不相往来地存在于这个两口之家。抽屉打开了就不容易再合上,非得有些零碎被挤出来或者推到抽屉深处一下子掉下去。从各地旅行带回来的瓷器小工艺品堆得满坑满谷,彻底丧失观赏价值。丽江的牛角梳和杭州的王星记扇子喜结连理,装着周生生925银耳环的红色小方盒与装着施华洛世奇胸针的深蓝丝绒盒子以及海盗船项链的圆形铁盒摩肩接踵世界大同。有一个抽屉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电器的充电器,有好些电器自身都已经消亡,充电器还永垂不朽。

这么说也许比较简单:除了房子一个都没有之外,其他所有东西都自我繁殖,物满为患。这让维持正常生活秩序变得空前困难。

郑天华最喜欢问刘梅的问题是:你为什么要买这么多东西?

刘梅每次都答不上来,要么就是耍赖:反正你也没给我买个房子,银行里的钱闲着也是闲着。

这是实话。银行里就那么十来万块钱,加上每月工资,平时租房子花花是足够了。惟独房子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北京城四环以内房子均价五六万,他们那点钱只够买个厕所,还不能超过3平方。只能租房子,租来的房子也小,就五十平方不到,从宜家买来一套便宜组合家具,螺蛳壳里凑合做了个道场,却架不住刘梅买不停手,很快就要物满为患。她囤积一切可以囤积的便宜货,尤其是超市里看得到的特惠精选,会过期的德清源鸡蛋,她看到打折都即兴买那么个两三板:接下来一个月,天天吃西红柿炒鸡蛋。

郑天华每天都生存在便宜衣服、便宜书、便宜锅碗瓢盆、便宜沐浴露洗发水洗衣液、便宜洗菜盆洗碗布洗洁精的海洋里,载浮载沉地即将被这些限期打折的超市成员彻底淹没。他这五十平方米不是为自己的肉身和灵魂得以休憩租的,是为了洗洁精和它的小伙伴。一瓶雕牌生姜去腥洗洁精,不伤手配方,放在架子上最多只值人民币3块5,和其他5瓶同批号货品被刘梅千里迢迢扛回家就成了4000块出租屋的短暂主人。郑天华是这个世界里最可有可无的角色,而刘梅则颐指气使手下所有超市奇兵和他争夺有限生存空间。他写诗的时候连饭都想不起来吃,饿得越来越瘦。而刘梅则越来越胖。她和她的超市近卫军们在这五十平方是绝对的统治阶级,世纪霸主。

只有翻箱倒柜找不到一把牙刷、而明知道自己至少囤积了二十把的时候;以及收拾换季衣服要耗费两个整天时,刘梅女王般虚幻的幸福感才会打点小折扣;但这些吉光片羽的反省瞬间和这个每天都在疯狂打折的商品世界相比,比例何其之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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