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去吃饭的馆子,这几天循环播放各种版本的《一剪梅》,不用多想,都知道这是电影《夏洛特烦恼》的后遗症。让一首传唱了30年的老歌起死回生,成为让劳苦大众会心一笑的新梗,可见电影深入人心的程度,但这也未免让影评人尴尬,尴尬之处在于,上映了这么久,并且成了街谈巷议的对象,它的好处坏处,别人都已经说过。不过我还是发现,有些话没人说:这部电影之所以有这样的影响力,是因为它用了力气,而且用足了力气。
每每谈起某些电影、小说、美术作品,都会莫名想起《堕落天使》中的一个段落–莫文蔚进了家没人的小店,坐下,把腿搭在桌子上,一边吃零食,一边不安地张望,所有细碎的动作都说明,她是轻飘的、闲适的、散漫的、随意的、无聊的,是不用力的,既让人迷恋,又让人反感。那是现代生活的标准姿态。此后多年,那一幕经常追上来,与眼前的情景叠印:电影拍摄现场,导演喝着茶,瞄一眼监视器所在的地方,演员有一搭没一搭地演着,生怕多投入一点感情,散漫地拍了两条之后,这场戏过了。这种越来越泛滥的轻飘闲适,显示着一种优越感,这优越感的标志是不用力,甚至以用力为耻。
《夏洛特烦恼》之所以受到劳苦大众的欢迎,并且实现票房逆袭,大概因为它的故事、对白、节奏、表演都用尽全力,每段故事,都有高密度的情节;每个桥段,都搁足料放足梗;每个演员,都像弓箭一样绷紧了自己的身体和情绪,把情绪渲染到极致,就连微妙的表情,都是经过千百次演练的,熟练且显眼。劳苦大众要的就是这种诚意,就像那些面向普通人的馆子,饭菜味道尚在其次,菜量足、盘子大,汤里有油花,米饭填得瓷实,才是最重要的。普通人喜欢的不只是它的价值观,还有这种卖力–卖力也是一种价值观,甚至是普通人价值观的核心部分。
这或许和背后团队“开心麻花”长年的话剧演出有关。话剧是一个需要力气的舞台,可利用的技术手段非常少,不可能剪辑、切换、使用替身或特效,全凭演员的心力体力去吸引和留住观众,所有人必须情绪饱满、底气十足,用自己的气场去罩住观众,稍有懈怠,不但台下的观众立刻就发现了,合作演员的情绪也要受影响,只要一个人的情绪出了问题,台上台下立刻发生共振,观众头顶那个气场罩马上破碎。这种短兵相接的场合,只有用力才能控制局势,用力才能取胜。
也不单纯靠力气,电影毕竟不是纯粹的力气活,用力也得用得有艺术,否则,那么多话剧团队,那么多有演出经验的演员,为什么只有《夏洛特烦恼》实现了逆袭呢?《夏洛特烦恼》的好,还是因为对电影艺术的尊重,对观众心理的揣摩,用力,又用得聪明。比如,《一剪梅》出现的那几段,一点都不突兀,节奏刚好,情绪转换也刚好,稍微慢一点、钝一点,火候欠一点或者过一点,那个段落马上变得非常费解。
不过,这种高度用力和高度控制,对《夏洛特烦恼》的影响是正也是负,它笼络住了观众,让观众该笑的时候笑,该失落的时候失落,情绪被银幕上的人紧紧攥着,负面的影响是,熟极而流,少了余味。
但正如我的朋友、一位和沈腾有过交往的电影人所说的那样:“电影是好是坏又有什么要紧呢,沈腾是个有情义的人。”没错,有情有义,才会有力气,而情义,也不过是一份力气,舍得力气,也懂得力气。
文 韩松落/编辑 翁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