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里一沉。
六年前的2002年，我爸去世时，我妈才四十出头，她应该找个男人相爱，开始新的生活。但家里的样子让我知道我妈一直呆在原地，感情上绝没有新的开始。
南窗下，还放着那台缝纫机。现在做衣服的不多了，但是签裤脚改衣服的多。我妈的生意还挺兴隆。我回去那几天，门上挂了个牌子，歇业一周。
我妈给我准备猪头肉血肠大骨头，自己却一直只吃着小米粥和炖烂的豆角。我给她夹的肉她又夹到我碗里。她的左手缺两根手指的地方成了光秃秃的两个小馒头。剩下的三根手指显得极其孤单寒碜。
我从包里拿出一万元，对她说：“以后每年我差不多都能拿回这个数。”
我妈惊喜地抬头看我：“你每年都能回来?”
我没说话，怕一张嘴说话就会掉下眼泪。
“吃点好的，排骨有营养，多吃点。”我给她夹排骨。
“我胃不太好，不好消化”我妈把排骨夹我碗里。
晚上睡觉前，我妈说了小错儿回来过年的事。
“她带个男的回来的，未婚夫。”我妈说，用眼睛溜着我的表情。
我“嗯”了一声，就忙别的了。
我妈又说：“听说年后要结婚。都找老亲少友吃过饭了。”
我又“嗯”了一声。
“你们很久没见了吧?”我妈小心翼翼的表情，似乎还有什么话欲言又止。
我还是“嗯”了一声。不是没想法，是有想法也没有办法，那还不如让我妈安心。
夜半，我被什么声音惊醒。欠身起来，看到我妈在客厅里翻抽屉，她从几个瓶子里倒出一些药片，一把五颜六色的药片被她放到嘴里，用半杯水吃进去了。我有点不放心，问：“妈你吃的啥药?”
“管胃疼的，不是大事。”我妈随手闭了灯。
“妈，有病早点看，你儿子大钱没有，养活你富富有余。”我躺在小屋对我妈说。
“妈知道——”我妈在黑暗里沉吟着说，“儿子，妈要是以前做错了什么，你不要怪妈——”
“嗯——”我在黑暗里沉沉睡去，心里却总有点不落地儿，好像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小错儿的婚期取消了
我走的前一天傍晚，我妈要做鱼，我去超市给我妈买一瓶豆豉酱油。沿着江边码头走过去，码头也变了，修得很漂亮，旁边还有湿地公园，只是没有过去的一马平川看着养眼。我提着酱油走回来时，看到江堤上一男一女牵着手悠然而来。是小错儿和秦成。
“过得好吗?”秦成笑容可掬地问我。
“好——，不过没你们好。”我说，“你们要结婚了，也没准备啥礼物。”
秦成请我吃饭。小错儿没有过多表示，她丰腴了一点，女人味多了。要结婚了嘛，女人一定很幸福。
在饭店要了几个菜，喝着啤酒。秦成现在自己开公司，他城府深，学会了谦恭，跟我不远不近地聊着。后来接了个电话，是他爸找他有事，他准备结束这顿饭。
小错儿淡淡地说：“你先走吧，我陪三哥喝点。”
秦成想了想，趴在小错儿的耳边嘀咕着什么，似乎是让小错儿少喝点的话。秦成走后，我心里那些不安分的细胞又开始蠢蠢欲动，特希望来个地痞流氓啥的，调戏调戏小错儿，我好一顿老拳挥将过去，来个英雄救美，让她知道我的重要。可是知道我重要有屁用?还是知道我无用的好。她忘记我，才是幸福生活的开始。
“为什么从来没给我打个电话呢?”小错儿醉眼迷离地问我。
我们都喝多了。
从小月河搬走后，我把电话卡换了，后来也想过给小错儿打电话，但我担心会影响她的生活，也担心她换了电话号。现在换电话号比换件衣服都容易，所以我就没敢打。
“我知道你好就行了。”我对小错儿说。
“我好吗?”
“看起来挺好的。”
“三哥，你不是我哥该多好啊?”小错儿忽然从桌子那头伸手过来，抚摸我的脸。她的手指冰凉冰凉的。
我很想焐暖她的手，但我没有动。我只是无赖地说：“我要不是你哥，我早把你拿下，也早把你丢开了。不知道吗，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德性。”我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未婚夫那个瘪犊子玩意儿看起来挺痴情的。还挺有钱，听说开奔驰从北京一路开回来的?收收心，好好过日子吧。三哥祝福你。”
小错儿哭了。我假装没看见，找辆出租车将她送回家。
回去的路上，我蹲在马路牙子上呕吐得肝肠寸断。小错儿的眼泪将我的心揉搓得稀碎稀碎的，我太难受了。小时候谁要招惹了我，我就会半夜跳他家院子里，把他家自行车的气门芯拔下来放气，或者干脆用小刀子把自行车轮胎扎几个窟窿，再不解恨就拿砖头砸人玻璃。现在这些东西我都不能做了，那我用什么解恨呢?
我其实很想把高富帅的奔驰点把火烧了，但是小错儿将来要坐这车回北京的，我烧了它，她用什么回北京?
后来，我蹲在马路上，左右开弓，扇了自己无数个大嘴巴。人越大越熊了，我谁都不能打，只能打我自己。
几天后的傍晚，在北京的我刚刚下班，正准备去相亲。我妈给我打来电话，说小错儿的婚期取消了。那晚我还是去相亲了，陪姑娘去看电影，陪姑娘吃烤肉，还喝了一肚子啤酒，后半夜回到租住的公寓，趴在马桶上差点把肠子呕出来。第二天我继续跟相亲的姑娘约会，只是不觉得快乐，反而感觉任务很重。
我开始频繁地换相亲对象，不快乐，很累，但这样可以让我忘记小错儿，所以我就一直很累地活着。
我们不能做禽兽不如的事
小错儿在一周后，忽然打来电话。电话里，她理直气壮地对我说：“三哥，我失恋了，那个长犄角的王八蛋移情别恋抛弃了我，你来安慰安慰我。”
“说吧，想让三哥咋安慰你?”
“来我这儿吧，我做了饭，你陪我喝两杯，一醉解千愁。”小错儿的声音听不出怎么忧伤。
我拿了瓶红酒，买了两个菜，我担心小错儿的厨艺不咋的。没想到一进屋，就闻到扑鼻的菜香。小错儿租住的公寓一室一厅，她扎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看不出失恋的悲伤，倒像在等待老情人。我心里甜丝丝的，可又沉甸甸的。我希望小错儿心里有我，又害怕她心里有我。因为我给不了她将来。
“三哥，来，走一个。”小错儿端杯跟我碰杯，兴致勃勃的。
“为点啥吧，没个主题哪成啊?”我撺掇小错儿跟我说点实话。
“为了，为了咱们还有机会坐一起享受一顿烛光晚餐。”小错儿笑嘻嘻地说。
我摇头，这个主题有点牵强。不过我还是把红酒喝掉了。再斟酒时，小错儿说：“为了我们能永远保持这份浪漫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