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导的电影,美学和诗学的层次当然是最重要的,但我觉得最宝贵的并不在此。很多人一说历史就是奇观的、遥远的,一说美学就是作者电影,是个人的、人性的、超越的,侯导刚好在这几股力的交错点上,他有一个侯孝贤对现实情境非常纠结的、沉重的承担。比如说原来的剧本里有杀一屠夫救千万人的剧情,但他舍了。有人说是人性战胜了异化,但我觉得他不是在这个层面上。包括聂隐娘最后所做出的选择,包含了一种极大的进入到那个情境的承担。因为侠客和刺客某种意义上都是超然物外的,但最后他让她变成了一个个中人,他体认那个情境才做那个承担,所以结局是不杀。
三联生活周刊:我觉得侯导是一个特别“台气”的人,比如那种江湖气。
戴锦华:你在台湾还看见谁像侯导?我觉得是“豪气”,这两个字是完全正面的,既不是漫画化的也不是浪漫化的,我觉得他就是这样一个大哥。这个大哥不是仗势欺人的大哥,而是我照顾你们所有人。我照顾你们不是说你们给我磕头,而是我帮你们排忧解难,我给你们提供你们所需要的东西,而且是不计代价地帮助别人,最后你就诚心来追随,这也是我自己的体验。我跟侯导没有任何交集,但每次去台湾只要打个电话侯导就会安排,实际上就是准备好了“你要访谈我吗”。这种东西完全用不上“社交”这两个字,就是亲亲融融地相聚。我不觉得这是“台气”,因为我没碰到其他人是这样的。我的感觉,其实台湾范儿完全是另外一种。
艺术电影与资本
三联生活周刊:你觉得现在电影越来越被资本控制,为什么侯孝贤还可以做一个例外?
戴锦华:我觉得是他自己的坚持。如果他乐意做妥协的话资本不会发生这么大的问题,不会筹备这么久。当我们听到一个影片筹备了几年时,你大概会知道后面会是一个心酸的故事。侯导自己在戛纳做答词时说得挺心酸的,他说拍电影不容易,找钱更难。
三联生活周刊:他的电影投资9000万元人民币,跟大陆动辄几个亿的投资相比好像并不算高。
戴锦华:有可能大环境并不想给艺术电影投资。我记得当年商业化集聚时,侯导还安慰我说,别着急,电影工业规模越大越好,因为艺术电影不会是主流,也不应该是主流,电影工业规模大了以后我们艺术电影有一点空间就够了。可现在看来我们的规模大到这个程度,还是没给艺术电影空间,这是挺悲哀的一件事。大家都知道比如美国电影和美国独立电影之间的关系,美国电影和欧洲艺术电影的关系。好莱坞大工业,那是非常清楚的东西,艺术电影和独立电影就是发动机,既培养人才又能进行语言试验、叙事尝试,大工业才能不断地获得新鲜血液。可是我们现在这种赢家通吃的逻辑完全不打开空间给艺术电影。
另外一个原因,我觉得侯导有特别强烈的要对投资负责的意识,花多少钱,钱怎么来是跟他关于回报的考量联系在一起的。这个跟我们通常认识的艺术电影和艺术电影大师的状态完全不一样,这点也是我特别感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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