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90年她拿到父亲送的理光kr5相机开始拍摄,到1999年,是给她出书的Lens主编法满(也是书的编者)划出的一个时代边界。法满自己也是最早在大学里,听长发窦唯唱英文歌开始接触摇滚乐的。“我也拍过很多歌手,但高原的照片不一样。”高原的照片里,只有人,没有神。
最初三四年的照片因为完全彻底的无意识,即兴的照片精彩异常,味道十足。人人在高原镜头下都轻松、自然、简单。她对我哗哗挥动大长胳膊,比画着把相机放在脚底下和头顶上按的样子,“就这么拍”。等到她正式学习了两年摄影课,才开始有意地想想,哎这个角度更好,挪一下,但也就仅此而已。“不加工,拍成什么样就什么样。那种东西就比较原始,比较真实吧!”
“那种活在纯粹中,或者认为那种纯粹可以指导自己”是张楚对90年代初的概括。那是在最好的时光里,真正自由的飞翔,也是真实的摇滚的生态。高原给我讲她跟着一个乐队去三、四线小城演出,晚上来了当地一群女孩,她一句话不说,都是长发、牛仔裤,人家叫她“小老弟”。她心里觉得特别逗,但终于憋不住去了女厕所,“把人家吓了一跳”。
显影
时间让一切显出了“意义”。“看我喜欢不喜欢这个人,看照片一下就能看出来。”拍摄的篇幅最大的是窦唯。最早认识窦唯是在北京月坛的马华健美操班上。“那时候我们好多人都去,一大帮人。班上姑娘多,大家一起心猿意马。你说那时候怎么那么开心呢?跳一健美操也傻乐半天。那会儿也不是因为有什么事做到极致才开心的,反而根本没什么目的,才开心。”
因此照片特别有温度。有一张是去香港红磡馆之前,窦唯和张楚在深圳等着过关的侧脸。《艳阳天》的照片也是高原拍的,她不做封套平面设计,只摄影。当时摇滚乐手的专辑还停留在乐手抱着琴,拍一张就做封面的年代。高原的照片本来也缺乏公开发表的平台,但“魔岩”最先看中了她的才能。“也没签合同,就给拍照片算是一个活吧。”法满说,摇滚乐手都敏感又有才华,但高原镜头里的每个人都是完全信任她的。
摇滚乐手既敏感又有才华,也最难信任人。这和明星想要表现给摄影师看的形态完全两样。很多照片中,照相机是不存在的,存在的是高原。有一张“魔岩”时期歌手休息时淘气的照片(1994年),窦唯作势要往贾敏恕鼻子里弹烟灰,脸上的表情丰富独特,甚至连镜头也在笑。“我们20多年前刚认识的时候,她就是一个小孩,刚学摄影,这个技术还在琢磨当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我们的状态是玩在一起,没有商业问题。”她和贾敏恕多年不见,“那影像停留在这一张照片的时候,我觉得不只是对高原,或者对在当时我们在北京搞这种秘密活动的朋友。”制作过“唐朝”、“黑豹”、周华健等多位巨星的制作人贾敏恕已是满头白发。
照片里有餐馆、路边、啤酒、抽烟,这些场景对于当事人到底意味什么?贾敏恕说:“1992、1993年的时候,我们都意识到一件事,步入专业。”贾敏恕看着一张自己接电话的照片,他当时正在为唐朝乐队与滚石唱片公司的合作工作。他想不起自己在电话里说什么,要不就是向滚石老板报备,要不就是“要录音的时候哥几个找不着了,不晓得在哪里喝醉了?”
唱片《艳阳天》的摄影给高原带来了非常高的评价。当时能发表摇滚乐照片的渠道很少,报刊杂志对于摇滚的报道虽然开放但并不多。贾敏恕说《艳阳天》的制作水平已经相当专业了,胜过“这个行业周边做同样工作的人”。高原的照片带着理想主义的色彩。“青春,就是没有可害怕的东西。”当时高原的相机也不完全代表魔岩,她甚至不算魔岩的员工,只是干活。看着暗房里照片一点点成型,“后来才喜欢上摄影”。她并不觉得拿着相机意味着“营生”或者“表达工具”,就是纯粹觉得有意思。1991年父亲给她报了中央工艺美院摄影班韩子善老师的课,后几届开始大量招收学生,出了不少名摄影师,但高原参加时只有三人,“师傅带徒弟,教研室没什么人,我们自己布景、打光”。老师教的东西也很实用,算最早的商业广告拍摄,“把毛玻璃垫在下面拍”。具备基本功的高原当时却很少把摄影作为“营生”。
“并不是为了专业而拍。我得从情感出发拍东西。”照片里有很多画面是私生活,而不是公开表演场合。“舞台上的真实性是有限的。”更多的照片是关于一起出去玩,闲聊,很放松的笑,这些是高原喜欢的。其实有时候把相机掏出来挺破坏气氛,她又不忍心了。“这个画面真好”是她对自己生活记忆的感叹,就想拍下来。她的大部分拍摄对象没有看到过这些照片,这次要公开出版很多人才第一次看到自己曾经的珍贵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