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车站》(1982)里,身为车站餐厅服务员的薇拉在与普拉东就餐时自嘲道:“我已经多久没有下过馆子了!”在点菜时,她特意叮嘱她的服务员同事说:白兰地里不要掺水,要用真正的油煎肉饼,要从私藏的库房里取香肠……拍摄于戈尔巴乔夫执政时期的《被遗忘的长笛曲》(1988),同样有不少值得玩味的情节:身为“业余时间管理局”副局长的主人公,梦到自己沿街乞讨,身上挂着一个“施舍一下前任官员吧”的牌子。类似这样的细节,是如此荒诞而又真实。
梁赞诺夫能将观众迅速带到一个高度戏剧化的情景之中。《意大利人在俄罗斯的奇遇》一开场,便是这样一个场景:一名俄国老太太在临终之际告诉孙女,自己在俄国大革命时期隐藏了一批巨额财产,就埋在列宁格勒(今圣彼得堡)某动物园的狮笼下面,而这一席话恰好被在场的几个人听到,其中包括一名医生、两名救护车司机、一名病人,还有一名黑手党成员,于是这几名各怀鬼胎的意大利人纷纷到俄罗斯寻宝,一场疯狂闹剧就此上演。《命运的捉弄》在假定性上走得更远,也更具戏剧张力,影片讲述的是莫斯科的外科医生热尼亚在新年前夜醉酒,稀里糊涂地上了飞机,阴差阳错地来到列宁格勒同一街区、同一门牌号的一所公寓(这也从一个侧面讽刺了苏联城市千篇一律的建筑风格)。这名不速之客的意外闯入,彻底改变了女主人公娜佳及其男友伊利波特的生活,最终成就了一场浪漫的爱情。
与此类似,中国观众最熟知的《两个人的车站》也围绕着一场不期而遇的邂逅展开叙事,这部被导演称为“悲喜剧”的影片将假定性与真实性拿捏得恰到好处,几乎不露痕迹。影片采用大闪回的结构,从冰天雪地的监狱讲起,引出主人公普拉东悲喜交集的人生际遇。普拉东乘火车旅行,在一个小站经停就餐时与女服务员薇拉发生口角,结果误了火车,身份证还被人拿走。在滞留车站的短短两天间,普拉东与薇拉逐渐敞开心扉,并最终坠入爱河。
高超的喜剧技巧固然是梁赞诺夫赢得观众的重要原因,但对人的情感和人性一以贯之的观照和挖掘,才是他的影片能够经受时间考验的秘密。梁赞诺夫擅长以敏锐的洞察力剥开社会生活纷繁复杂的表象,在切中时代脉搏的同时,抽丝剥茧般地描绘出个体的生存境遇。乍看上去,他的作品似乎没有高深的立意,也不够深刻,但他始终立足现实生活,以悲悯和同情的态度对待作品里的人物——尽管有时是以戏谑的口吻。在论及艺术巨匠卓别林时,梁赞诺夫曾说,他在卓别林的作品里看到了“艺术的确在帮助人,对人表示无限的同情,甚至用笑声给人以希望”,这恐怕也是梁赞诺夫在自己的创作实践中所希望达到的吧。
他最具代表性的“爱情三部曲”:《命运的捉弄》、《办公室的故事》、《两个人的车站》,就是如此。《办公室的故事》以一个办公室为切面,展示了勃列日涅夫时代的苏联社会乏味、平庸的日常生活,被社会体制所遮蔽和抑制的个人欲望及情感。男主人公纳瓦谢里柴夫是一名典型的梁赞诺夫式的小人物,他平庸、窝囊,但又有天真、善良的一面,常在官僚系统中大触霉头。影片的女主人公则是高傲、孤僻、刻板的女上司洛德尼拉·伯洛哥菲耶夫娜。恰恰是这一对反差极大的人物,却迸发出了爱情的火花。随着恋情的深入,二人的角色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细微的反转:“高冷”的女上司开始脱掉伪装,展现出女性温柔、感性的一面,而一向唯唯诺诺的男主人公反而逐步赢得了爱情的主导权。影片最后,男主人为了表明自己的心意不惜递交辞职报告,而由爱生恨的女主人公则坚决反对,二人扭打着冲出办公室,终于在一辆出租车上拥吻在一起。导演对俄式浪漫的精彩演绎,令人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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