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巴布韦的前身是南罗得西亚,这里曾经是白人冒险家的乐园,黑人只是他们发财的工具。津巴布韦之所以成为今天这个样子,和这批白人有很大的关系。
罗得斯传奇
马托博国家公园的核心区是一座小山,山顶有几块巨大的岩石,从很远就能看到。这座山本身是一个园中园,进门要另收10美元门票,如果愿意再加2美元的话就能雇一个导游。这些导游都是附近的村民,经过政府机构培训后来这里上班。轮到为我服务的是一位年轻的黑人女性,说一口流利的英文。
这个园中园其实就是塞西尔·罗得斯(Cecil Rhodes)的墓地,这位津巴布韦开国元勋死后就葬在这座小山的山顶。墓园的入口处有一个简单的展示厅,挂着几张他的老照片。罗得斯出生于1853年,父亲是英国的一个小镇牧师。小时候罗得斯身体不好,17岁那年父亲把他送到南非,希望非洲的阳光和新鲜空气能治好他的心脏病。养病期间罗得斯抓住机会投资了一个钻石矿,挣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并用这笔财富彻底改写了南部非洲的历史。
“这个墓地是白人政府修建的,所以有些地方我们是不同意的。”那位女导游指着入口处的一块刻在岩石上的标语牌对我说,“比如这个牌子上说,本墓地只安葬那些为这个国家做出过突出贡献的人,但罗得斯是个种族主义者,我不认为他对国家做出过什么贡献。”
一个国家公园的官方导游居然公开反对公园里的标语,这倒是件奇事。不过更让人奇怪的是津巴布韦黑人政府居然还没有把罗得斯的墓毁掉,因为他确实是个种族主义者,那位导游说得没错。穆加贝之所以手下留情,原因恐怕是基于以下事实:罗得斯很喜欢这个国家,而且确实为津巴布韦做出过突出贡献。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甚至可以被称为是津巴布韦之父。事实上,津巴布韦独立后白人政客曾经提议用马托博作为新国家的名字,穆加贝差点就妥协了。
不仅是津巴布韦,罗得斯还对南非、赞比亚、博茨瓦纳和马拉维等国家的形成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有相当多的历史学家都认为,罗得斯对于南部非洲所做的贡献就相当于华盛顿或者林肯对美国所做的贡献。
要想理解罗得斯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就必须先来了解一下白人进入非洲大陆的过程。第一个在南部非洲大陆登陆的是葡萄牙水手,时间是15世纪末。精于海上航行的葡萄牙人垄断了绕过非洲大陆通往印度的航线,但他们的兴趣主要集中在亚洲,对于非洲大陆兴趣不大。
一个半世纪后,荷兰人向葡萄牙人发起挑战,荷兰东印度公司于1652年在开普敦附近建立了一个永久据点,一批荷兰农民来这里开辟农场,生产水果蔬菜和牛肉,为绕过好望角去亚洲做生意的欧洲商船提供廉价补给。这批荷兰农民的后代就是如今南非白人的主力——布尔人,Boers这个词在荷兰语里就是农民的意思,如今南非通用的官方语言非洲语(Afrikaans)就是荷兰语的变种。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今天生活在南非的白人之所以认为非洲也是他们的故乡,就是因为他们的祖先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300多年,时间足够长了,而且他们认为自己的祖先最初是以拓荒者的身份,而不是以殖民者的身份进入非洲的,道义上也说得过去。
最初那批荷兰农民认为非洲是无主之地,谁先到谁先得,于是他们在向北扩散的过程中和科伊桑人发生了冲突,并且凭借手中的先进武器把对方打得很惨。但他们没有意识到,科伊桑人虽然尚处于石器时代,既没有固定的住所,也没有开辟属于自己的农田,但他们依靠打猎为生,这块地方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猎场,同样也可称之为家园,更何况他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万年!
除了科伊桑人之外,荷兰人在开荒过程中也和班图人爆发了冲突,结果同样是荷兰人获胜。曾经有一部分历史学家认为祖鲁国的国王沙卡之所以要实行军事化管理,就是为了团结黑人部落对付白人侵略者。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交通不便,信息不畅,这群白人移民连续好几代都生活在非洲,对欧洲发生的文艺复兴和工业革命等各种新变化完全一无所知,《圣经》是他们唯一的精神食粮,因此他们虽然看着是欧洲人,但却是一直生活在中世纪的欧洲人,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进步。于是,当一群被各种新思想洗礼过的英国人于18世纪初占领开普敦,并试图将南非纳入大英帝国版图时,不可避免地和布尔人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双方打过很多次仗,最终还是武器装备和思想意识更加先进的英国人打赢了。
当然,进入非洲的英国人也不是什么“黑人的福音”,只不过他们比僵化保守的布尔人进步一点罢了。比如,当罗得斯听说津巴布韦高原可能有金矿时,他没有动用武力直接占领津巴布韦,而是试图和当时统治这一地区的恩德贝利部落谈判,最终于1888年获得了津巴布韦金矿的开采权。关于这次谈判,我曾听一位津巴布韦华人导游说,英国人用一包白糖从非洲人手里换来了金矿的开采权。这个说法在津巴布韦流传甚广,但却是种族主义者炮制的谣言,实际情况远非如此。根据史书记载,当时恩德贝利部落的酋长是姆兹里卡兹的儿子罗本古拉(Lobengula),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知道白人心怀鬼胎,因此双方的第一次谈判并没有成功。后来罗得斯指使担任翻译的英国牧师在翻译合同文本时故意译错了,这才骗得罗本古拉在许可证上签了字。
罗得斯之所以想要进入津巴布韦,挖金子只是其中的一个目的。他骨子里是个极其坚定的种族主义者,坚信白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人种。他甚至把白人也分成了三六九等,认为盎格鲁-撒克逊人比其他白人更高一等,因此他要尽一切力量让英国人占领并管理更多的土地,而这就意味着必须和其他欧洲国家竞争。当时除了英国外,法国、葡萄牙、荷兰、德国、比利时和意大利等国都对非洲虎视眈眈,罗得斯不惜采用卑劣手段进入津巴布韦,就是想把这块土地尽早纳入大英帝国的势力范围,不要被其他欧洲列强抢了去。
有意思的是,罗得斯虽然很爱英国,但他并不喜欢英国的殖民地管理部门,嫌他们太官僚,于是他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来为英国女王效忠。采矿合同签字之后,他迅速成立了英国南非公司(BSAC),用私人公司的形式管理这块土地。别小看这个公司,其实它背后有军队支持,几乎就是一个政府。当罗本古拉意识到自己受骗,想要收回金矿开采许可证时,罗得斯派一支骑兵队向布鲁瓦约发动进攻,罗本古拉卫队的长矛根本不是马克沁机关枪的对手,这位可怜的国王被迫出逃,并被尾随而来的白人骑兵队杀死了。
这支骑兵队打着探矿的名义一路向北进发,进入了绍纳人的地盘。1890年6月他们在今天的马斯温戈安营扎寨,将其命名为维多利亚堡(Fort Victoria)。同年9月他们又到达了今天的哈拉雷,将其命名为索尔兹伯里(Fort Salisbury),前文提到的这两座非常重要的津巴布韦城市就是这么来的。
这支骑兵队相当于BSAC公司的先遣部队,后面跟着一大批白人矿工。罗得斯听说了大津巴的故事,认为凭借欧洲人先进的挖掘技术,他可以让津巴布韦的老金矿起死回生。事实证明他完全低估了非洲矿工的技术水平,所有那些老金矿都被挖得干干净净,很难再榨出多少油水了。失望的白人矿工们本来想放弃这个地方,但有人发现津巴布韦高原气候温和,降水量充足,土壤也很肥沃,非常适合开辟成农田,于是这批矿工摇身一变成了农民,这下黑人原住民可就遭了殃,很多人被强行赶出了家园。
绍纳人性格较为温和,对于这些凶悍的不速之客采取了忍让的态度,但性格暴烈的恩德贝利人不干了,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些白人最终是要把津巴布韦变成殖民地,这是不能容忍的。1896年,恩德贝利人揭竿而起,和白人入侵者展开游击战,一部分勇敢的绍纳人也加入了战团,津巴布韦历史上第一次黑人解放战争(Chimurenga)就这样开始了。骁勇的恩德贝利游击队差点把BSAC公司赶出津巴布韦,但罗得斯又从南非调来大批援军,终于把这次起义镇压下去了。
“比起门口那个标语牌,这个纪念碑才是我们津巴布韦人最讨厌的,很多人都想把它拆掉。”女导游指着山坡上一座像岗楼一样的建筑物对我说,“两年前有一批参加过解放战争的老兵打算把它炸掉,被穆加贝总统制止了,他觉得这是历史的一部分,还是留着为好。”
我走近一看,原来这是为了纪念在第一次解放战争中被打死的34名白人士兵而建的纪念碑,碑的侧面刻着他们的名字。纪念碑的底座上还刻着一行字To Brave Men,意为“为勇敢的人而建”。
“他们是杀人犯,不是什么勇敢的人。”女导游说,“津巴布韦刚独立的时候就曾经有不少人想把它拆掉,白人农场主给政府捐了一大笔钱,这才把它保住了。”
此时我们已走到山顶,在几块巨大的岩石中间,我看到了一个埋在地下的石棺,上面盖着一块巨型花岗岩石板,石板上有一块金属铭牌,上面刻着塞西尔·罗得斯的名字。
“罗得斯特别喜欢马托博,因为他觉得这片山区有一种孤独的美,非常迷人。他尤其喜欢这座小山包,称之为世界风景(World View)。他经常来这里看风景,一坐就是一整天。”女导游对我说,“他实在是太爱这里了,决定自己死后一定要葬在山顶,继续看风景。1902年他因病死在了南非,遗体被运到这里安葬。”
不但他本人被葬在此处,就连他的两个最要好的朋友和知己的墓也都在山顶。罗得斯一生未婚,也没有女朋友,不少历史学家断定他其实是个隐藏的同性恋,那两位好友是他的恋人。
我站在山顶向外望去,整个国家公园尽收眼底。以前这块地方曾经是恩德贝利人的猎场,这座小山是他们举行宗教仪式的地方。因为罗得斯的缘故,这块地方很早就被保护起来,成为津巴布韦有史以来第一个国家公园。此时正直雨季,公园内绿树成荫,山石都掩映在树丛之中,看不太真切。女导游告诉我,旱季时公园里一片枯黄,成千上万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石头便显露出来,从高处看很像是一个充满了怪物的奇妙世界。
小山西边较远的地方还有一座更高的山,山顶立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打老远就能看见。
“你知道当年骗你们的黑人酋长在采矿许可证上签字的是一个基督教牧师吗?”我问那个女导游。
“不知道啊,我从来没听说过。”她不好意思地拽了一下衣角。我注意到她身上穿着的圆领衫上印着一句口号,号召女性用禁欲的方式预防艾滋病,而不是使用避孕套。很多在非洲开展防治艾滋病项目的国际非政府组织都强烈反对这种治标不治本的做法,但如果罗得斯还活着,政治立场一贯保守的他一定会认同的。
从布拉瓦约到维多利亚瀑布
罗得斯去世时才48岁,没能等到他心目中的伟大计划付诸实践的那一天。他一直想为大英帝国修建一条纵贯非洲大陆的铁路线,他称之为“从开普到开罗”(Cape to Cairo,Cape指的是开普敦),他希望这条“双开”铁路能够帮助大英帝国统治整个非洲,但这个野心显然是太大了。事实上,这条铁路直到今天也没修好,除了地形复杂成本太高等自然原因之外,最大的困难在于非洲很早就已经被瓜分完毕了。除了埃塞俄比亚把来犯的意大利军队击败,因此得以保持独立外,其余所有的非洲国家都变成了某个欧洲列强的殖民地,这条铁路自然也就修不下去了。
虽然这条假想中的铁路通不到开罗,但在大英帝国控制范围内还是可以修通的。由于罗得斯的努力,到19世纪末期时整个南部非洲的大部分地区都被英国人控制了。其中林波波河以北、赞比西河以南的这块地方被称为南罗得西亚(Southern Rhodesia),也就是后来的津巴布韦。赞比西河以北的那块地方叫北罗得西亚(Northern Rhodesia),独立后改名为赞比亚。当初之所以取这两个名字显然是为了纪念罗得斯,因为当时这两块地方都在BSAC公司的控制之下,只是因为和不同的酋长签了不同的协议而被分成了两部分。
如果大家仔细看一下非洲地图,不难发现很多国家之间的分界线是一条笔直的线,而不是按照山川河流的走势去划分的,原因就在于很多国境线都是被欧洲殖民者们依照经纬度人为划定的。这么做的结果就是很多非洲原始部落被强行拆散,分成了不同的国家,或者两个原本有敌意的部落被强行分到了一个国家里,津巴布韦就属于后者,绍纳和恩德贝利这一对冤家被迫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为后来爆发的内战埋下了伏笔。
英国人喜欢修铁路,殖民地占到哪里,铁路往往就修到哪里。“双开”铁路先是从开普敦修到了布拉瓦约,然后又从这里开始一路向北,修到了赞比西河南岸,最终从维多利亚瀑布附近跨过赞比西河,进入了赞比亚境内。这条铁路线如今依然在使用,只不过火车车头和车厢都换成了中国货。我本想坐一次体验一下,但听说这趟客运列车的时速只有30公里,而且经常走走停停,从布拉瓦约到维多利亚瀑布不到400公里的路要走一整天。我时间有限,加之还有其他计划,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改搭顺风车沿着一条和铁路几乎并行的高速公路向北进发。
这条高速公路纵贯津巴布韦西部低地,这里海拔只有500米左右,气候炎热干燥,中间也没有河流穿过,属于不太适合农业的贫瘠地块。当年这片区域采采蝇泛滥,畜牧业也开展不起来,所以白人农场主们把黑人从肥沃的津巴布韦高原赶下来之后,将他们全都集中到低地,任其自生自灭。如今采采蝇没有了,当地人又学会了打井抽取地下水,所以公路两边时常可以见到小块的牧场和农田,以及若干零星分布的小村庄。
在津巴布韦转了一圈之后,我发现这个国家的人口特点就是城镇人满为患,乡村地广人稀。无论多小的乡镇总是能看到很多人,聚集在树荫下无所事事地发呆,但一离开乡镇就见不到人了,很少看到有农民在田里干农活。资料显示,津巴布韦总面积39万平方公里,比德国还大一点,但总人口只有1300万,不到德国的六分之一。查资料的时候我注意到津巴布韦人口总数在上世纪90年代时就已经是1300万了,现在还是这个数。然而津巴布韦政府并没有推行计划生育政策,有四五个孩子的家庭很常见,为什么多年以来人口总数不见增长呢?
“因为有大批津巴布韦人在外国打工,常年不回家。”我的顺风车司机毕比解释说,“津巴布韦经济不景气已经好几年了,很多人找不到工作,只能去周边国家打零工。据我所知,光是在南非打工的津巴布韦人就有300多万。”
毕比本人就曾经是南非打工族中的一员。他今年40多岁,大学学历,此前在一家津巴布韦公司管财务。2008年公司倒闭,他找不到其他工作,便去了约翰内斯堡,在一家白人开的贸易公司里打零工,挣的钱大都寄回家,他家里还有一个妻子和三个孩子需要养活。
“那你为什么又回来了?难道你不喜欢给白人老板工作吗?”我问。
“没有啊,我以前的公司老板也是白人,我喜欢为白人老板工作。”
他的回答让我有些吃惊。要知道,津巴布韦建国前实行的是种族隔离政策,黑人不但政治上没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而且在经济、教育和社会福利等很多具体的地方都受到了白人政府明目张胆的歧视。比如,南罗得西亚政府曾经颁布过一部《土地法》,把全国一半的耕地分给了25万白人农场主,而且这部分土地大都是优质耕地,另外一半贫瘠的耕地则被分给了500万黑人农民,这部充满种族歧视色彩的《土地法》为后来津巴布韦的社会动荡埋下了伏笔。
值得注意的是,这部《土地法》是1969年颁布的。如果是在“二战”之前还可以理解,毕竟那个时候种族歧视是人类社会的一种普遍现象。“二战”之后,尤其是60年代民权运动风起云涌之后,种族歧视已经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津巴布韦政府之所以还敢顶风作案,主要原因就在于整个南部非洲都是如此。这块地方的白人居民比例相对较高,他们大都是布尔人的后代,思想保守但却势力强大,不惜采取一切手段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再加上非洲之外的那些白人国家投鼠忌器,除了经济制裁之外也不敢对南部非洲的白人政府动真格的,导致白人政客们有恃无恐。
更糟糕的是,即使实施了经济制裁往往也是三心二意。当年有很多欧洲和北美国家名义上制裁南非和罗得西亚,背地里却纵容私人公司和它们做生意。另外,经济制裁反而使得南非和罗得西亚必须想办法自给自足,于是这两个国家的政府都下大力气发展自己的工业,尽可能地生产自己所需要的绝大部分商品。所以这段时间南非和罗得西亚的经济反而飞速发展,双双迈入了中等发达国家的行列,今天的哈拉雷还有不少那时留下的老建筑,依稀可以看出当年繁华的样子。
平心而论,南罗得西亚的经济繁荣主要得益于白人农场主的苦心经营。前文说了,津巴布韦中部高原土地肥沃,降水充足,非常适合种庄稼,所以津巴布韦一直把发展农业视为国策,烟草、牛肉、棉花和玉米是津巴布韦的主要外汇来源。由于《土地法》把绝大部分好地都分给了白人农场主,于是津巴布韦的经济命脉就掌握在了这些白人手里,黑人只能成为白人农场主的雇工,依靠出卖劳动力赚取微薄的报酬。前南罗得西亚总理戈德弗雷·希金斯(Godfrey Huggins)曾经公开发表讲话,称津巴布韦的白人和黑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一名骑手和他的马。这话听着有些刺耳,但在当时的语境下却并不显得突兀。英国BBC电视台曾经播出过一部关于津巴布韦的纪录片,里面有段珍贵的历史视频,拍的是白人农场主在教黑人雇工怎样使用铁锹。这段视频说明当时黑人农民的耕作技术非常原始,很多人连铁锹都不知道怎么用。
问题在于,当黑人学会了使用铁锹之后,白人农场主如果还像对待马匹一样对待他们,必然会遭到强烈的反抗。“二战”结束之后不久,整个非洲大陆爆发了声势浩大的独立运动,一大批非洲国家在50~60年代宣布独立,摆脱了殖民统治,其中就包括1964年宣布独立的赞比亚。南罗得西亚也想摘掉英国殖民地的帽子,但却不愿放弃种族隔离政策,英国政府拒不承认这样的独立,要求南罗得西亚政府给予黑人公民选举权,以便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多数人统治”(Majority Rule)。当时的南罗得西亚总理伊恩·史密斯(Ian Smith)是个极端右派,他曾经公开宣称:“在我的有生之年里,不可能看到非洲人有足够的成熟和理性,能够使他们接管统治大权。”1965年底,史密斯在白人农场主的支持下决定和英国翻脸,单方面宣布独立(Unilateral 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简称UDI),改国名为罗得西亚。《独立公告》特意用古体文写成,从形式到内容全部模仿美国的《独立宣言》。但史密斯没有意识到,美国独立时黑人和原住民均只占少数,白人统治者是不怕选举的。而罗得西亚的黑白人口比例悬殊,要想维持白人统治,就必须采取种族隔离政策才行,这就不是真正的民主制度了,肯定是行不通的。
果然,史密斯宣布UDI之后,英国立即决定制裁罗得西亚,联合国也不出意料地做出了同样的决定。但史密斯得到了南非和葡萄牙殖民地莫桑比克的支持,显得有恃无恐。事实证明经济制裁根本不起作用,最终还是依靠黑人游击队的力量,用武力推翻了史密斯政府,这才结束了种族隔离政策。
在外人看来,津巴布韦的黑人用自己的献血换来了自由,应该不会愿意再为白人雇主卖命了,这就是为什么我对司机毕比的回答感到奇怪的原因。
“你为什么喜欢为白人工作呢?难道你不觉得他们歧视你们吗?”我问毕比。
“那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白人雇主大都比较开明,白人公司的管理制度也比较健全,如果有选择的话我通常会选择为白人公司工作。”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在那个南非公司工作,却跑回来开出租车呢?”我好奇地问。
“因为我不喜欢约翰内斯堡,那地方太不适合我们这些穷人居住了!”毕比斩钉截铁地回答,“南非富人可以选择住在有保安的小区里,而我只能住在市中心,那里几乎每天都有谋杀案发生,可那些杀人犯经常第二天就被放出来了,因为南非的警察太腐败了,法律也是偏向罪犯而不是受害者。我们津巴布韦是个有法制的国家,我们的警察也比南非的更负责任,犯罪率比南非低多了。”
他这最后一句话的确是事实。约翰内斯堡虽然是整个非洲经济最发达的城市,但治安之差也是在全世界都出了名的,我在很多场合都听到过关于约堡治安的恐怖故事,害得我两次经过约堡都没敢进城看看。相比之下,津巴布韦的治安非常好,犯罪率极低。考虑到这个国家的经济如此不景气,这种情况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个奇迹。
正聊着,前方出现了几个警察的身影。“今天他们怎么这么早就上班了?”毕比叹了一口气,把车停在路边接受检查。一个胖警官围着出租车转了一圈,然后命令毕比打开后备厢。两人用我听不懂的当地语言交谈了几句,毕比似乎是在争辩,但语气并不激烈。两人只争了不到一分钟,就见毕比从钱包里掏出10美元钞票递了过去。胖警官笑着接了过来,一挥手让我们走了,我注意到他并没有开罚单。
“警察为什么罚你钱?你哪里违章了?”我问毕比。
“我后备厢里的备胎气压不足,被他发现了。”毕比语气平静地回答,“津巴布韦法律很严的,车上所有零部件都必须完好无损,甚至还必须自备灭火器,否则就会吃罚单。”
“我开了20多年车,第一次听说有人因为这个吃罚单。”我被这张罚单的理由气乐了,“美国比你们富多了吧?也没听说备胎必须打足气,车内必须自备灭火器的。这纯粹就是明目张胆地抢钱,你们的政府真够腐败的。”
“你只要四处转转就知道了,全非洲的警察都一样,南非的更厉害。别看津巴布韦警察嘴上凶,如果你不要发票的话只需塞一点小钱就能对付过去。”毕比说,“我也知道我们的政府很腐败,但被警察罚钱总比被强盗抢劫要好,所以我还是更愿意在津巴布韦生活。”
这句话把我说愣住了。按照西方媒体的说法,津巴布韦总统穆加贝是个独裁者,津巴布韦政府的腐败也是出了名的。但我没想到,一个津巴布韦的普通老百姓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到底是哪里不对?
当天下午我到达了维多利亚瀑布。这是公认的世界三大瀑布之一,以水量大、落差高名闻天下,是津巴布韦最吸引游客的景点。今年南部非洲大旱,瀑布的水量和我10年前看到的相比小了很多,但10年前的瀑布水量太大,空气中全是细小的水珠,根本看不真切,从美感上来讲反而要比今年差。
维多利亚瀑布是苏格兰传教士戴维·利文斯顿(David Livingston)于1855年首次“发现”的。利文斯顿还是一位探险家,也是那个年代少有的不歧视黑人的欧洲人。他和罗得斯一样非常热爱非洲,他死后他的朋友专门把他的心脏运回纳米比亚安葬,这一点也和罗得斯很相似。但从本质上讲,两人对非洲的爱有着天壤之别。罗得斯把非洲当成了发财的捷径,非洲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冒险家的乐园。利文斯顿则把非洲看作是地球的一部分,和其他大陆没有区别。他之所以冒着生命危险横穿非洲大陆,只是为了发现世界之美,顺便传播上帝的福音。在探险过程中他得到了很多非洲人的帮助,因此他对黑人充满感激之情。成名之后他致力于废除黑奴制度,希望通过传教和贸易活动来传播文明的种子,改善非洲人民的生活质量。可惜像他这样的欧洲人实在是太少了,罗得斯才是殖民者的常态。于是,当黑人们终于翻身做了主人之后,他们发现自己已经被文明的大船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文 袁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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