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回首我的婚姻,尽是难以启齿的往昔。婚姻有很多种面目,而我却只展现了狰狞而不堪的那一面,让她在这段虚弱的关系里过得如履薄冰。
离婚后我持续了很久的心理咨询,才终于厚颜无耻地开始凝视自己的内心,有了勇气与那个难以辨认的自我相对而坐,促膝长谈。
我承认我只有在不爱任何人的时候才能过得最好。在与她的婚姻生活里,我没有一天是过得踏实的,我每天都在猜忌她会不会离开我,正如她每天都在焦虑我会不会对她动手。我曾经对她进行了近三年的家庭暴力。
当时我们是同一所学校的老师,我在初中部教数学,她在高中部教语文。我们在2011年春季校园教职工运动会上相识,当时她参加女子800米跑步,因低血糖而差点晕倒,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塞进她嘴里,才让她快速缓过劲来。从此她便追着我,说我是她的救命恩人。我也觉得她可爱,问她是否愿意交往,半年后,我们就结婚了。
结婚当晚,是我第一次动手。因为她邀请了她的前男友来参加婚礼,在我们与宾客敬酒的时候,我觉得他们的眼神太过于深情。回家后,我用领带捆住她的双手,把她推进卫生间,并将门反锁。她刚开始很愤怒,一边用身体撞击着门,一边叫我放她出去,她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愿与她说话,只是用头一下一下地撞着门,她问一句我就撞一次,砰、砰、砰……
就这样,一直折腾到凌晨5点多,我才将她放出来,解下她手上的领带,她的手被勒出了一道道又红又紫的伤痕,可怜得如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她泪流满面地看着我,我积攒了一整夜的怒火瞬间就熄灭了,忽然觉得自己对不起她,不该这样伤害她。
我哭着哀求她,问她,是不是我不能如此深爱一个人,否则就会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她是心软的,也是爱我的,所以她很快就原谅了我。并且为了让我安心,她主动提出不再与前男友有任何联系。
而在很久以后,我才开始思考这原谅与被原谅的另一面。她的原谅确实让我很感激,但却是羞愧的。这让我感到痛苦。我在她面前始终是不安的,因为我知道自己最致命的地方在于我爱她,但却再也没有资格让她爱我。因为是她原谅了我的错。这也恰恰是给敏感多疑的我造就了更多伤害她的机会。
就在我们蜜月结束后回校任课的第一个月,她带的班级里有个孩子因早恋而成绩直线下降,这个孩子的父亲很着急,几乎每天都打电话给她。我承认我对此感到极度不舒服,但理智促使我尽量不过分强调自己的感受,以免对她的工作造成不必要的干扰与不敬。
然而我本身根深蒂固的不自信却使我忍不住开始猜疑,她是否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于是我要求她必须当着我的面才能接这位家长的电话。她自然是拒绝的,说我太过于敏感,不尊重她的工作。这让我很沮丧,而我最沮丧的不是她的拒绝,是当我在面对自己的内心时,我无法回应但却也逃脱不了。我的内心告诉我:这是她的工作,也是她的自由;而与此同时,我的内心也在喋喋不休地提醒着我:如果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为什么不能答应我的请求,如果是她向我提出同样的请求,我必定是会答应的,如果她爱我如我爱她一般,她为什么会不答应?
我在努力地克制自己的猜忌与愤怒,我必须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压制住自己不去做伤害她的事情。但在我身体里似乎有一头猛兽,它在任意嘶吼着、撕咬着。我必须一遍遍地逼问她,甚至对她进行言语上的攻击,才能稍稍缓解我心中无可救药的焦灼。我问她是不是不信任我不爱我?我问她是不是与这位家长另有不正当的私情?我问她这位家长是长相好还是家境殷实?
后来她实在不想与我争执不休,才答应了我的无理要求,但我却是自私而不肯满足的,就在她同意只在我的面前才与这位家长通话的同时,我把自己所有社交软件的账号和密码都写在纸上,贴在了家中的冰箱上,并要求她也以同样的方式回报我。她对此感到又生气又不解,便将纸条撕掉并放进了垃圾桶。
我的怒火一发不可收拾。这是我第二次打她。我已经记不起来自己当时连续扇了她几个耳光,我只记得她摔倒在地上,脸颊特别红,嘴角有血迹。我找来纸笔,她趴在地上颤抖着写下了我要的账号和密码。我弯腰捡起那张纸,放进了垃圾桶。我知道这很扭曲。在此后的每一次回想我都会感到一种真实的羞耻,我无法面对我自己。我也讨厌这样畸形的自己。
第二天她没有去学校,我去药店买了消炎药和口罩给她,并帮她向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
她变得郁郁寡欢,她定是后悔与这样一个易怒的野兽结婚,她知道眼前这个帮她买药的男人,必定是不能托付终身的人。她对生活该有多么地心灰意冷。我以为她绝不再原谅我,但这个善良的女人,却在几天后再一次选择了宽容。
她在睡觉,我跪在床边端详她嘴角的伤口,她醒来时看到我,我们的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
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为所爱的人而痛苦?难道爱一个人就无法保持不动声色的漠然吗?我问她:“我是不是已经失去了我们的婚姻?”
她说:“我们没有失去婚姻,因为婚姻本来就需要宽容的,不是吗?”
我下定了决心绝不再辜负她的宽容,我心里非常清楚地知道,她是一位难得的好妻子,我应该心平气和地去珍惜她的美好与善良。我知道我不能再对她有任何暴力行为。而在此后的一年里,也如我所承诺的那样,我一次都没有对她再动过手。
这一年里我们都很努力去经营那段从一开始就很别扭的婚姻。每一次我越是拼了命地想要珍惜她的时候,我就越焦虑,越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和平的婚姻又开始慢慢变得难以维持,一直到她怀孕了,再到她因游泳而流产。
现在想来这是多么荒唐而又卑鄙的借口,以爱的名义去对身边的人造成威胁与伤害,是多么地无耻啊。但当时的我,并不能完全理解。我甚至无可救药地认为,孩子是从她身上死去的,于是便疯狂而偏激地懷疑她是因不愿生下我们的孩子,所以才故意流产的。我慢慢忘记此前的羞愧与自责,重新对她施以暴力,甚至在她小产后坐月子期间,因她生活无法完全自理而辱骂她,两次将她的头推向墙壁……
在我的印象中,每次我打她的时候,她都尽量克制自己的声音,也从不穿着短衣短裤出门。我知道她是担心被旁人发现,这可真的是一个天真的女人啊,被发现又如何,被发现了也许就被拯救了吧。大概她也不是想不到这一点的,只是她为了保全我的面子吧,不愿意将我的真面目昭告给天下。
有一次她娘家人来家里看望我们,被关心了几句之后她就开始失声痛哭起来,所有人都不知她为何如此,但我知道,那是因为她心中压抑了太多太重的委屈。而我也知道,她大腿上的淤青从来没有完全消退过,旧的伤刚要恢复,新的伤又添了进去。不仅如此,我还知道,拨开她的刘海儿就可以看到她额头上有一块刚结痂的伤。额头的伤是有一晚我下班回家,看到她一边炒菜,一边玩手机,我问她跟谁聊天这么重要,连炒菜的这点时间都要腾出一只手来回复消息。她没有理我,继续炒菜与聊天。我抢过她的手机,她要来拿,我一下就把她推倒了,她的额头撞到橱柜上。
这样如炼狱般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两年,那天我以为只是普通的一天,但就在那天她出门去买菜,几分钟后发来短信说:“我坚持不下去了,离婚吧。”之后的相关手续都是她娘家人和律师出面帮她办完,而她本人也从学校离职了,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
离婚之后我过得特别不好,不去上班也不出门,整日只在家中喝酒,因为只有让自己醉成一摊泥我才能稍微平静一点地入眠。那段时间我特别恐惧清醒,每次醒来我都能真切地感受到一种被抛弃的孤独感。而这样的孤独伴随着自责、羞愧和焦虑,慢慢地变成了一种愤愤不平的绝望。
后来心理咨询师问我,为什么当时会感到愤愤不平?我觉得可能是因为,那时的我还没有真正认识到她已经远离我,不再是我的妻子了。我习惯了以一个专制丈夫的身份去看待她做的所有事情,包括离婚这件事。我固执地认为是她先抛下了我们的家,才令我活得如此不生不死。但同时,我又感到绝望。因为我知道我让她饱受折磨,她不会怜悯和同情我,而只会唾弃和憎恶我。
现在她已经离开快两年了,在这期间我有想过找她,把她落在家里的那些东西归还给她,也想看看她的那些伤是否已经痊愈。但在慢慢平静下来之后,我看到了那个曾经张牙舞爪的自己是那样的怯弱,我知道根本没有勇气去面对她。因为我没有办法接纳那段如魔鬼般的过去,我甚至想杀死曾经的那个自己。
我的心理咨询师一直在努力帮助我与过去的自己重归于好,可是这很难。我只能尝试着不要时时刻刻都在审判自己,而是去反省自己。也許我终归是可以与幸福的生活和平共处,只是我现在还没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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