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祖母亲口讲给我听,我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前不久,还因为小人书的事换过父亲的青柳枝。然而小人书是真的,就在自己的手上。我一口气翻了好几遍,真的是爱不释手。
父亲收工回来,我很快跑到水缸边给打了洗手水,记忆中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去做的,往常都是母亲支使了才会去干。父亲显得也很高兴,一边洗手一边问我那小人书是否好看。我笑着点点头。
“可不能光看画,上边有字,要好好地认,要学会念。”父亲擦过脸,收起了笑容,又神情严肃地叮嘱着。
我点头答应了父亲,而且真的这样做了。从那以后,再看小人书就不只是看看画,多半时间来认上边的字。不认识的就记在本子上去问老师。就这样,字学了不老少。有一次吃过饭,父亲拿了本小人书来考我。上边的字我十之八九都能读出来,甚至许多难字也能写得出。父亲高兴起了,说以后赶集再买小人书给我。但是父亲没能做到。
随着慢慢长大,我渐渐理解了父亲的难处。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父亲能解决八口之家的温饱问题,已是竭尽全力了。我心里不再怪父亲,就自己想办法从同伴那里借书来看。常常不怕辛苦,动手抄下故事的内容,从中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好好地识字。”我时时记着父亲的话,学习上很是用功。中学毕业,考上了一所师范院校。这在当时村民们的眼里,在不识几个大字的父亲的心目中,绝对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出了秀才了。”父亲高兴地合不拢嘴,但凡在人多的地方,便千方百计提及此事,好叫别人羡慕一番。然而,父亲这种欢乐的心境又一次被我打破了。
在上大学的第二年,我突然得了一种奇怪的眼病,跑了省城几家大医院,所有的医生看了都直摇头。一个月下来,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性子急的父亲嘴上烧起了很多燎泡,人消瘦了许多,一次剧烈地咳嗽,咳出来红红的血丝。祖母掉了眼泪,一家人都哭了。父亲没有听天由命,第二天一大早,就又带着我踏上了求医之路。去的是邻省的一家医院,是父亲的一位朋友引荐去的。到那后,第一次会诊大多数医生都建议进行角膜移植,但一时无法得到眼角膜。得知此事,一生倔强的父亲毅然提出取他的角膜,他说只要能把我的眼睛治好就行。在场的医生们都沉默了,望着这位从农村来的庄稼人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位六十多岁的老眼科主任看着我的父亲,他点点头,随之又摇了摇头说,“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那样做的,代价太大。”最终,他建议先采用常规疗法,用他研制的一种新药液,再配上常用药物,试一试再说。
我被安置下来住了院。那位老主任每两天就来给我做一次检查。一个疗程下来,他高兴地告诉父亲我的眼病已得到了控制,视力有望恢复。听到这样的消息,父亲竟激动地流下了眼泪。他紧紧地抓住老医生的手,就像是抓住了生的希望,连声说着谢谢、谢谢……
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我的眼睛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视力。父亲特地回老家一趟,从几百里以外的家乡背来不少土特产,来感谢那位老主任医师。是父亲诚挚且固执地坚持,老医生才不得不收下。父亲才算是了去了一桩心愿。
两个月后,父亲终于可以带我回家了。临别时,那位老大夫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知道吧,小伙子,如果当时真的需要手术,有一个人会把眼睛给你的,他就是你的父亲。”老人指了指站在一边的父亲,然后竖起大拇指对我说,“他呀——需要你好好地回报才行啊!”
我向老人点点头,牢牢地记下他的话。我知道,如果需要,父亲一定会的,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眼前的光明给了我,即便他独处黑暗也甘心情愿。这就是父亲——我的父亲。
终于看到了村口,看到了村口的大柳树。鸟儿们叽叽喳喳地叫着,欢快地在枝间跳来跳去,长长的柳丝在微风中慢慢地摇曳着……
柳树、柳枝,——这使我不禁想起儿时从母亲的匣子里拿钱挨打的事,想起父亲的那根青柳枝来。回忆父亲几个月来的苦苦奔波,望着他已现花白的鬓发和褶皱的脸颊,我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平生第一次拥抱了父亲。当提及儿时的那次经历,父亲笑了,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爽朗……
我真的需要好好地回报父亲,然而上天却没有给我这种机会。就在我参加工作的那年冬天,父亲因为一次车祸匆匆地离我而去,留给我的是永远的怀念,还有那一生都无法消去的遗憾。
若有来世,但盼还在父亲的膝下做子。需要时,愿他再高高地举起那根青柳枝,重重地打在我的身上,一、二、三……——甘心去承受那阵阵的疼,甘愿去接受他深深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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