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文进
本期阿拉,男,唱片厂店长。五十岁生日的那天,店里来了一位年轻的姑娘,拦住了他下班的脚步……
故事发生在十年前的上海徐家汇。
衡山路上有一幢三层楼的红色小洋房,这里是上海唱片厂的旧址。随着时代的变迁,唱片厂的业务也转移了,现在这里仅保留着一家门市部,兼做录音录像制作业务。
今天是店长阿拉五十岁的生日。老婆和儿子为他庆生,特地在杏花楼订了三桌酒席。早上出门时,老婆关照阿拉下午调休,在家接待亲戚朋友,当时阿拉一口答应。谁知店里两个年轻人,一个生病休息,一个拍外景去了杭州。这天店里又特别忙,阿拉前后奔波,忙碌得不可开交。
现在是下午四点五十分了,阿拉准备打烊。正在这时,一个年轻的穿裙子的姑娘推开店门,朝里探了探身子。
阿拉想起来了,从早上开始,这姑娘一直在店周围徘徊。曾经两次推门进入,当阿拉迎上前去时,姑娘满脸绯红,逃到了门外。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了。姑娘怯生生地问:“你们这儿……录音吗?”
阿拉笑脸相迎,说来这儿录音是找对门了。他打趣说,姑娘一定喜欢唱歌,将来要当个大歌星!姑娘则否认想当歌星。
阿拉笑起来:“有梦想是好事,应该大大方方。”
姑娘说自己的嗓音有点哑,不适合唱歌。阿拉却说,哑有哑的味道,这叫特色。他还告诉姑娘,他这里可以调节声音的高低,客户不满意,可以全额退款。但是今天不行,请姑娘明天再来。
听到明天,姑娘的神情变得暗淡,甚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明天不行。因为……因为我等不到……明天了!”
阿拉怔住了,他不知道姑娘为什么會这么悲观。姑娘泪水涟涟,告诉说,因为声带上长了一个肿瘤,明天将要进行摘除手术,从此自己不能说话,更不能唱歌了。另外今天是姑娘的十八岁生日,所以她想录盘音带,留住美好的回忆。
阿拉惊叫起来:“太巧了,今天也是我的生日。我们同月同日出生,今天相聚这是老天所赐,只是我比你大了三十二年。”
姑娘也兴奋起来,脸上露出了笑容。突然,她瞥了一下墙上的大挂钟:“大叔,你应该下班了。”
“不,我不下班,我们抓紧录音就是了。你今天唱什么歌?”姑娘选择孟庭苇的《往事》。
阿拉开始作准备,他给姑娘戴上耳机,先听一遍原声,感受一下原唱的情绪和节奏,然后请姑娘试唱一小段,但是姑娘没有唱。
阿拉很理解对方的心情,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唱歌,姑娘自然泪如泉涌,泣不成声。阿拉耐心地进行开导,并重新再来,但是一连几次,全都失败了。
“姑娘,我们随便聊聊,放松一下情绪,好吗?”阿拉叹了一口气:“生活中谁会没有不如意呢?就说我吧,分房子,没份;评职称,没份;年终发红包,有份,但是比别人少八百块。可是干起活来,我每次都冲在最前面,有时我也会埋怨。但我常说,困难是暂时的,转机会有的。姑娘,你说是吗?哎,谁说你声带上长东西的?”
姑娘说是她们县城的医院。阿拉听了哈哈大笑:“那就没有问题了!县级医院设备简陋,十有八九是误诊!你完全不要放在心上。”
姑娘告诉说,上海的医生也这么说。
“那又怎么样?”阿拉的话一套一套的:“刀还没有开,医生只是估计。估计毕竟只是估计,刀开出来很可能是另外一回事。不是坏东西,就不用摘除声带,不摘除声带,你照样可以唱歌,可以说话。”
阿拉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听得姑娘笑出声来。
这时阿拉的手机响了,电话是老婆打来的,饭店里宾客都到齐了,就缺阿拉这个寿星。老婆发火了,“你到底在忙什么?为什么迟迟不过来?”
阿拉只能如实禀报,一五一十说了姑娘的事情。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老婆说:“对不起,我错怪你了。你晚点就晚点来吧,录音一定要录好,不要辜负了人家姑娘的期望!”阿拉嗯了一声,关上了手机。
姑娘站起身来:“大叔,你去吧,别让家人和朋友等你了。我找别家商店去录音。”
阿拉拦住了姑娘:“你别走,走了也是白走。徐家汇附近没有第二家做这种业务的。让我们排除一切干扰,录好音。希望你配合我,我们重新来。”
阿拉打开了设备,音乐缓缓升起。姑娘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她开始演唱:“如梦如烟的往事,洋溢着欢笑,那门前可爱的小河流,依旧轻唱老歌……”
阿拉干咳一声,提出声音要高一点,脸上要带点微笑,但是姑娘做不到。阿拉做了一个鬼脸,引得姑娘笑出声来。
“这就对了,唱歌不能板着脸,声音要欢快一些。”
这时阿拉的手机又一次响起来,电话是儿子打来的。儿子说,六点钟广播电台将播出《生日歌》,这是他为父亲点的歌,希望父亲一定要收听。阿拉答应了。
通话结束前,儿子问父亲什么时候能够赶到杏花楼。阿拉望了姑娘一眼,回应道:“我说不出准确的时间,反正你们别等我了。”说完他挂了电话。
姑娘拉住了阿拉的手:“大叔,我决定了,今天不录了。我知道你想帮我,但是我唱不好。虽然今天没有录音,但是我会记住这一天的,会记住有这样一位录音师!”
阿拉沉下脸来:“请你尊重一下我的选择好吗?你不录音,那我留下来干什么?我原想帮你把这歌录好,也算是我五十岁生日有着特别的意义。可是……你走,马上就走!”
姑娘眼圈红了:“大叔……我真不知道怎么来感谢你!”
阿拉问:“你歌还唱吗?”
姑娘一字一拍地说道:“唱,我一定唱,一定把歌唱好!”
音乐重新响起,姑娘的嗓音圆润甜美。“如梦如烟的往事,散发着芬芳,那门前美丽的蝴蝶花,依然一样盛开……”
一曲终了,阿拉热情地鼓掌:“唱得好!非常好!”姑娘热情高涨:“大叔,我准备好了,我们开始录音吧!”
奇怪的是阿拉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不需要录音了。”他按了一下播放键,机器里传出了姑娘悦耳的歌声。他笑着说:“我已经录下来了,我没有错过最有激情的瞬间!”
任务完成了,姑娘催阿拉赶快去杏花楼,但是阿拉摇摇手,说还有一件事情他没有完成。他拨通了广播电台的电话。“请问,是生活歌坛节目组吗?我想为一位素昧平生的外地姑娘点一首歌。哦,她叫什么名字?”
姑娘说道:“我叫李红。”
阿拉对着手机:“为李红姑娘点一首歌。什么?要预约的?只能等下次了?不行,非现在不可。今天是我生日。我儿子为我点了一首生日歌。我宁可把那首生日歌拉掉,换上我为李红姑娘点播的《明天会更好》。”
李红激动万分,她拉住阿拉的手,喊道:“大叔!”
阿拉的话在继续:“这不是一首普通的歌。今天下午,一个陌生姑娘李红走进唱片公司来录音,这是她最后一次唱歌。明天她将被摘除声带,她需要勇气,需要支持!”
广播电台的播音员被阿拉的电话感动了,更改了节目的安排,播出了阿拉为李红点播的《明天会更好》。
故事到这里可以结束了。那么第二天李红的情况如何呢?医生发现李红声带上的肿瘤是良性的,手术后对声带没有影响。出院后,她第一时间奔向了衡山路……
(插图/王万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