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谜案

时间:2021-01-16 19:53:33 

徐蕙照

五月的藤涧度假村,是个山青水绿、风和日丽的秀美之地,虽然不通高速公路,但因为有些特殊的服务项目,有着一批固定的回头客。

汤山槐就是回头客,他开了家小型广告公司,虽然长得黝黑矮壮,面貌丑陋,但会做生意,人送外号——汤山鬼,本名倒渐渐被人遗忘了。

汤山槐常带各类客户入住藤涧度假村。这天,他带来的是同乡会的贾会长。能和同乡会的会长搭上关系,要追溯到两年前的一场饭局。就在那场饭局上,汤山鬼结识了当时新上任的贾会长。贾会长退休前一直在政府部门当领导,人脉广。酒过三巡,听贾会长说了不少同乡会精英的事迹,汤山鬼就对贾会长说,要出本书传扬一下。贾会长兴致高涨,当场就拍板出书,全部事宜都委托汤山鬼操办。

很快,通过各个分会推荐汇总,又经过会长与副会长们的再三斟酌,最终确定了五十位入选者。汤山鬼邀来城里十多位作家开会策划,决定每人一篇五千字报告文学,配上些照片,出套四本的丛书,还当即把采访对象落实到每位作家。

这一切办得很有官方的样子,却没有官方的银子,于是贾会长决定费用由入选者分摊,让汤山鬼出个预算。原以为几本书也就是二三十万的事,但汤山鬼预估一下后说,一个人至少十万。如果有哪位要指定著名作家执笔,费用另算。贾会长觉得价钱太贵,但事已至此,自己又不懂行情,贾会长就让汤山鬼直接去与采访对象接洽费用之事。

有了贾会长的令箭,汤山鬼冒着酷暑一家家跑,费用筹措得还算顺利。接着作家们分头采访了各路精英,又请了资深的编辑,才半年的光景,书稿就集齐了。然后,就没有了然后。

下午三点多,汤山鬼载着贾会长等一行五人来到预定的独栋别墅客房,同行的还有铭鼎公司的董事长初铭,贾会长的女秘书晓庚,以及自己公司的员工石培。

办妥了入住手续,汤山鬼就没了人影,直到吃晚饭时,才出现在餐厅的包厢里,贾会长脸色已经不愉快了。汤山鬼筹了五百多万元在手里,按原来的计划,一年半前书就该出版了,可现在仍然连个影子都没见着。脸更黑的是铭鼎公司的董事长初铭,他身价好几個亿,这次出书,他多出了五十万,要求单独出一本。本来打算下个月在他七十岁生日宴上,把这本书作为礼物分送亲朋好友。

这顿饭吃得很不开心。

贾会长开门见山责问汤山鬼,汤山鬼只一味地说作家们不给力,文章写得不精彩,修改也不积极。贾会长说,我侧面打听过了,是有两三位企业家对文章有些不满,但经过编辑修改后,也都基本同意了,为什么要拖一年半呢?

见汤山鬼还在支支吾吾,初铭就说:小汤,不管怎么样,这套书什么时候面世我管不了,但我这本下个月一定要出!

汤山鬼说,初董,我们是出丛书,不能一个人例外啊。

初铭一听火了,说,那我退出!你要么马上给我安排出书,要么把钱还给我,我自己安排。

他霍地站起,一把推开椅子走了。

贾会长也跟着站起来,扔下一句,有什么话明天九点我们开会说!然后重重地甩上门也走了。

汤山鬼急了,颐指气使地对石培嚷,你怎么这般没眼色?快关照厨房新做几个菜给初董送去,好好照顾他用餐,给他消消气。又讨好地对晓庚说,你们贾会长的,你陪我一起去做趟客房服务好不好?

晓庚厌恶地扭过头,不用,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贾会长等四个人都先后到了约定开会的小会议室,独缺一个汤山鬼。石培忙给他打电话,想不到手机是通的,就是没人接。

石培一溜小跑回到他们住的别墅,敲响了汤山鬼的房门,没人应声。他又拨打汤山鬼的手机,门内传出轻微但清晰的手机铃声。石培紧张起来,高声喊,汤总!汤总,你在里面吗?

最后石培把管理人员叫来,拿备用钥匙打开了汤山鬼的房间,发现汤山鬼赤身沉在了浴缸底,已经死了。

很快,接到报警的刑侦支队林队长带着一班人马来到现场。虽然才三十出头,但他对凶案嗅觉特别敏锐。

这个别墅式的客房陈设现代、简洁,一览无余,卧室除了一张大床和一些桌椅沙发,就是一个嵌入式大衣柜和一个小吧台。死者的行李箱放在行李架上,还没打开,脱下的衣物胡乱地堆在床上。林队上前随手翻了翻,一部手机从衣物堆里滑了出来。

浴室里,宽大的浴缸放了大半的水,湿漉漉的浴巾一半搭在浴缸里,一半拖在浴缸外,把地面弄湿了一片。个子矮壮的汤山鬼滑落在水底,只留一个头顶露在水面上。他两眼茫然地张开着,像一对死鱼的眼睛,定定地透过洗澡水,看着一个虚空的地方。浴缸边沿靠近死者头部的位置放着一只红酒杯,杯底还残存着一点点红酒,旁边还放着一部手机。

度假村经理怯生生地问,林队,他是淹死的吧?

如果突发心脏病导致失去知觉,有可能造成溺亡,林队说。

度假村经理感叹一声,唉,人呢,不走运起来洗个澡都会淹死。

林队警觉地问,不走运,什么不走运?

度假村经理掩饰说,没什么,没什么,我就随便一说。

林队拉开小冰箱上面的抽屉,里面整齐地摆放着水杯、咖啡杯具,还有一只与浴缸边同款的红酒杯。林队把所有这些都小心地取出来放进证物袋,交给身边的小刘。

林队问,跟死者同来的都有谁?

经理回头一指石培,哦,这个小伙子就是,就是他发现的。

石培忙把发现汤山槐尸体的经过,和他们五人来度假村的事跟林队长说了一遍。

其他人呢?林队问。

石培说,还在会议室吧。

林队说,你们当中有人死了他们都没过来看看?

石培说,这……这个,我也不知道,刚才好像来过。

刑警们忙着现场勘察,林队对小刘说,你们在这里查着,我想让石培带我去跟他的同伴们聊一聊。

路上,石培告诉林队,他们公司叫福山广告公司,虽然什么生意都接,但只是个仅有四五名员工的小公司。来度假村是商量同乡会出书的事。因为书稿拖了一年半还没定下来,老板关照他要把贾会长和初铭董事长这两个关键人物服务好。同来的还有一个是贾会长的秘书晓庚,是来专门做会议记录的。

林队随口问,哪个做生意的不想早点把生意了结掉,你们老板却想方设法往后拖?石培支支吾吾地说,这个……我也不清楚。

来到度假村的会议中心,石培推开门往里一看,都在。他给双方作了介绍。贾会长、初董事长和晓庚小姐都冷冷地看着林队。

贾会长不快地问,小石,怎么回事啊?

石培说,警察同志要来跟我们聊聊。

初铭反感地说,聊什么?

林队说,你们对死者印象不佳吧?

大家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贾会长打破沉默说,人都死了,我不想多说什么。

初铭跟着叹口气,说,唉,弄到头来,还得我自己去张罗。

林队问贾会长,如果人活着,你想对他说什么?

贾会长不接林队的茬,生硬地问石培,小石,我就问你吧,那书稿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你老板总说作家没写好,受访的企业家都不满意。是这么回事吗?

石培斟酌地说,嗯——好像是有两三篇稿子受访者不满意,后来换别的作家重写了,其他的问题不大,编辑修改后,应该没问题了吧。

贾会长说,小石,你知道什么尽管说吧,我们肯跟汤山鬼……汤山槐出来开会,本来也就是要听他给我们一个说法!

我……我知道得真不是很清楚,我猜……嗯,可能是资金问题吧。

初铭一听就不乐意了,说,预算是他自己造的。我后来也请朋友问过出版社,这套书本来是四本,我抽出来单做一本,一共五本。书号、印刷、编辑出版费用加上作者稿费,一百万都用不了。他每人收了十万,我五十万,还资金问题?

石培不作声。

林队猜测道:用到别处去了吧?

石培支吾了一会儿说:可能……是输掉了吧。

贾会长愤怒了,输掉了?!

石培说,我也是猜的,昨天下午他关了手机,可能又去赌了。

贾会长惊讶了,赌,在这里赌?

石培怕被人听见了似的压低声音说,这里天高皇帝远,汤老板经常来玩。

林队问,这里有地下赌场?

石培忙说,我也是听说的,可别说是我讲的。

林队若有所悟道,难怪经理说,人倒起霉来洗个澡都会淹死,难道是指他输钱的事?

晓庚对贾会长说,会长,汤山鬼死了,我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初铭恍然道,对啊,他死了,开不了口,我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好,出书的事回去再想办法。贾会长说着,站起来要走。

林队阻拦道,我希望在搞清死者死亡真相之前,大家配合我在这里作个调查。在正式结论出来之前,各位不要离开度假村。

初铭脸都涨红了,问,你是说我们被禁止离开了吗?

并没有,我是说我希望各位留下配合调查。难道你们不希望自己很清白地离开这个地方吗?林队笑容可掬,话里却似乎又有着让人无法反驳的力量。

贾会长说,你觉得我们有嫌疑?

初銘故作豪气地嘀咕了一句,我清白我怕什么?他转脸对石培说,你们老板不是已经把三天的房费付掉了吗?石培点点头。初铭说,那好,我们顶多再住两天!

第二天,两份检测报告放在了林队的办公桌上。一份是解剖报告。根据死者胃里的残留物,死者死于前天晚上九点半到十点之间,死因是溺亡。心脏有变异,初步判断是洗澡时突发疾病造成。结合在死者的随身行李中发现了治疗心脏病的药物,并查到了死者在医院有多年的心脏病史记录,初步可以判断死者在洗澡时突发心脏病造成了溺亡。但林队更在意第二份指纹检测报告。指纹报告中,死者房间除了死者的指纹外,余下的就是清洁工的指纹。抽屉里的那些杯具上也都只有清洁工的指纹,只有那个红酒杯——没有指纹!

红酒杯上没有指纹。林队吸了一口气,这更加印证了自己最初的判断,这绝非意外事件。

验尸报告上附着尸体的照片,除了左手臂外侧靠近手腕处有一块淤青,没有其他外伤。林队给法医打电话,问如果被一双有力的手垫着浴巾强压进水里淹死,有可能不留痕迹吗?法医说,死者才四十多,仅凭外力制服不可能不留痕迹。除非受到意外惊吓,造成心脏骤停的情况下有可能。林队说,拜托你,再仔细找一下尸体的隐秘部位,有没有难以察觉的异常之处。法医不怀好意地笑了。林队说,别乱想,快给我查!

林队带上手下的小刘,飞快驱车开往藤涧度假村。

度假村四处鸟语花香,确实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方。林队刚把车在停车场停下,就远远看见贾会长一个人在林荫道上散步。他叫小刘再去监控室查一遍,找找出事别墅的监控有无盲点,自己快步朝贾会长走去。

贾会长也看到了他,习惯性地带着居高临下的口吻问,事情查清楚了?

没有。我想找大家来了解一下情况。

贾会长撇撇嘴角,轻哼一声,这种人。

林队问,您最后看到死者是什么时候?

贾会长不加思索地回答,前天晚饭的时候,因为跟他谈不到一起,没吃完我就走了。你可以去问大家,我和初铭董事长一起走的,之后就再没见过他。听晓庚说,他提出要和她一起来给我送客房服务,晓庚没同意,所以他没来。

林队又问,那套书出不出的,对你有影响吗?

贾会长哈哈一笑,对我?对我能有什么影响?

会不会因为他的说话不算数,影响你在同乡会的威望?

贾会长勃然大怒了,你干脆说是我杀的好了!哼,你要怎么想是你的事,我可没时间陪你磨牙!说完,拂袖而去。

被贾会长甩了,林队正在想下一个找谁聊,抬眼一看,前面有个马场,晓庚七歪八扭地骑在一匹棕红色的马上。教练牵着马缰,石培跟在马后,三个人一会儿叫一会儿笑的非常热闹。

哎——二位兴致不错啊!林队招呼道。

石培和晓庚看到横里突然冒出来的林队,脸上的笑一下都消失了。

林队对石培笑笑说,能耽误你们两分钟吗?我找晓庚。

石培略为尴尬地点点头,走开了。

晓庚怯生生地被教练扶下了马,问,找我吗?

对,想聊聊汤山槐的死。

他的死。

林队不容置疑地说,我相信是他杀。

晓庚吃了一惊,啊!可石先生说,他在汤先生房间清清楚楚看见他是在浴缸里淹死的。

那是凶手想让人以为他是淹死的。

怎么可能?

我们先不讨论死者是怎么死的,以后法医会给我们答案。你是贾会长的秘书,你能告诉我贾会长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你怀疑会长?晓庚失声道,不可能,会长决不会杀人!

林队轻声笑了笑,你怎么会这样理解,我是在为贾会长证明清白呢。

晓庚略为释然地“哦”了一声。

林队问,你怎么当上贾会长秘書的?

晓庚斜了林队一眼,意思是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她说她家和会长是远房亲戚,因为爸妈死得早,会长没孩子,就把她接来,一直供她读完大学。她毕业那年,贾会长正好从政府机关退休,被同乡会推选当了会长,她也就当了会长的秘书。

当问到会长与汤山槐的关系,晓庚一口咬定会长并不讨厌汤山槐,因为他们仅有的联系就是出书这件事,两人总共在商讨出书的会议上才碰过两三面而已。

林队笑了一下,心想,这真是个好秘书,连贾会长自己都不否认讨厌汤山槐,她倒帮他否认得干干净净。

但是——晓庚补充说,贾会长生汤先生的气,那是有点的,因为前天讲好下午三点开会,结果到了时间汤先生却不知所踪。可是谁会因为这点事杀人呢?

林队说:没错,没人会为这点事杀人。那还有没有别的事,比方说那套说出又总也出不了的书。

同乡会的工作很多,那套书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会长为这套书作了序,但里面并没有写会长的文章,你说他会为这事杀人吗?晓庚告诉林队,初铭董事长一个人在这套书中单独占一本,他想赶在自己七十岁之前出版,结果被汤先生骗去五十万元,书还不知道在哪里。我觉得他才是最讨厌汤先生的人了吧。

林队问,你觉得他更有杀人动机?

你为什么一定认为我们当中有人要杀他呢?会不会他赌输了钱又还不了,有人来追债呢?

林队说,如果是追债,人家是向他要钱,不是向他要命。

晓庚无奈地耸耸肩。

那你有杀人动机吗?林队出其不意地问。

晓庚生气了,开什么玩笑,你太会异想天开了!说完丢下林队,沿着小径快步走了。

又谈崩了一个。

林队一边往死者和他的同伴们租住的小别墅走,一边回想着验尸报告上的结论和收集到的证据。死者死于前天晚上九点半到十点之间。死者的一部手机在当天晚上九点零八分给一个微信名叫红菱角的发过一条微信,另一部手机在晚上九点十分到十二分之间接过一个叫老汤的人的电话,所以这个死亡时间跟他手机的使用状况相一致。这个度假村楼外有监控,楼内没有。监控录像显示这幢房子除了白天有服务员进出,其余时间没有别人进出,那凶手一定就在死者的四个同行者中。那么,谁是凶手呢?

现在只剩下初铭没正面交谈过了,林队敲响了他的房门。初铭开门见是林队,就问,汤山鬼是被人杀掉的吗?

林队问,你知道?

初铭鼻子里哼出一声,如果是自己淹死的,你们打个电话来就是了,怎么还会找回来?

林队笑了,说,初董事长说得没错。

初铭说,说老实话,我真的很讨厌这个人,我不怕谁来怀疑我。

林队直接说,光怀疑是没有用的,我想做的是证实这一点。

初铭哈哈大笑,证实我杀了汤山槐?

监控录像显示,那天晚上没有外人进出过这幢楼。

初铭吃了一惊似的问,还真是我们当中的人杀了他?

您最后见到活着的死者是什么时候?

就是前天晚上在餐厅里。

他没来给您客房送晚餐?

初铭气哼哼地说,是小石送来的。他忙着要去拍贾会长的马屁,哪顾得上我?

您的客房就在贾会长隔壁,没听到他去找贾会长的什么动静吗?

初铭想了想,肯定地说,没有。后来电线跳闸,贾会长倒是开门出来问到底什么情况,当时也没见到汤山鬼的人影,估计又去赌了。

跳闸?林队警觉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嗯——晚上九点多吧。

后来怎么解决的?

初铭说,电器箱在走廊防火门外面,小石用手机照着过去把闸合上就来电了。

林队问,贾会长与死者在出书之外还有其他联系吗?

初铭表情怪异地笑了笑,说,这个我倒是不清楚。不过,同乡会的事我稍微知道一点,因为我是分会长,偶尔也参加一些同乡会的会议。明年同乡会要改选,本来做生意的人都有自己的生意要打理,大家觉得贾会长这总会长当得也蛮称职的,准备选他连任。可就是出书这个事没弄好,大家就有意见了。

林队不解,不就是出套书吗,有这么重要?

初铭说,书其实真没什么重要,真正牵涉到的人就五十个,相对我们几十万的会员,真是连个零头都算不上。但同乡会过去账目都报得明明白白。现在书见不到,钱也报不出个去向。项目是你会长批准的,这个意见大家当然会冲着他去。

您是说这事影响到他的连任是吧?选不上就选不上呗。林队轻飘飘一句。

初铭不同意,很认真地说,你没当过官,体会不了这失权的痛苦。他兄弟姐妹的公司有他这个会长当后台,在同乡会里当然也能占很多实惠,这其中的奥秘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的。所以一套书没出成是小事,但出书的钱到底怎么样了,同乡会里的议论就多了,这多坏人名声啊。

林队问,出书的钱到底哪里去了?

初铭说,石培说都给汤山槐赌掉了。五百万,根本就不经赌啊。当然各种打点肯定也是有的,不然凭什么同乡会支持让这个没人样的东西全权运作呢?比方这次拉我来所谓开会,我料定他也是想堵堵我的嘴罢了。不知他这费用又是哪里拆东墙补西墙弄来的。

窘迫到这种程度了吗?

小石说他都三个月没领到工资了,一领到了工钱他就打算辞职不干了。还有啊,那个汤山槐离过两次婚,长得山鬼似的一个,据说在追求贾会长的那个年轻的女秘书。那小秘书贾会长是当女儿养的,光凭他不识好歹地瞎追,那贾会长杀了他的心都有。

林队惊讶,死者在追晓庚姑娘?

这事我也是昨天刚听小石说的。这一路上就看出来了,小石也喜欢那小秘书。

林队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心想,那死者应该说是带了四个仇人来了度假村。只是这四个人里头,有的毫不隐瞒对死者的厌恶,像初铭董事长;有的避重就轻,像贾会长;有的装着事不关已,像石培;有的想为自己的恩人开脱,不惜把焦点指向他人,像晓庚。

这时手机响了,林队一看是法医打来的,连忙走出初铭的房間去接听。

外面响着轰隆的电机声,一个清洁女工正在走廊地毯上吸尘。

林队走到门外,喂,你说什么?他急切地问。

我在死者头皮上发现一个很小的烧灼痕迹,法医说。因为死者头发很浓密,我还以为是天生的斑点,就忽略了。

林队听到这里,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忙走回别墅。

服务员仍在走廊顶头吸尘,林队大声招呼,服务员!服务员关掉吸尘器回头看着他。林队说,你好!我能跟你一起进去打扫吗?

服务员不解其意。林队笑笑说,如果嫌我碍事,我站一边看看就好。

服务员吸好了尘,敲了敲走廊顶头上的那扇房门,没人应声,就用钥匙开门进去了。林队想了下房间分布图,这间应该是贾会长的房间,他就紧跟着走了进去。

服务员熟练地清理着房间,尤其是她摆放物件的时候,简直有些仪式感。

林队便问,你们放置每一件东西都是格式化的吗?

服务员应道,是啊,都要放到位。你看,洗过的杯子都要先擦干;咖啡杯的把手都要朝这个方向摆;电吹风的电线要这样绕好收进袋子,袋子商标这面要朝外摆。

林队说,会不会有时候客人并没有用这个电吹风,只是动了一下,你还会重新摆过吗?

当然会啊!领班随时会来抽查,如果不照规定摆放,要扣钱的。

隔壁那间也是你打扫的吗?

这幢房子都是我打扫的。

林队离开贾会长的房间,返回到隔壁死者的房间。

死者被搜查过的客房里到处留着提取指纹的荧光粉,现场一片凌乱。在这样的房间里,还会有什么遗留的线索吗?

林队弯腰看了下台盆柜下面的搁板,在规定放电吹风的地方,果然放着套着黑丝绒袋子的电吹风,只是烫金的LOGO不是朝着外面,而是朝着上面。他套上手套,小心地拿出电吹风,果然,电线缠绕的方式和服务员的不同。他仔细察看起来,在手把的一个螺丝孔边上看到了一些不明显的划痕。他从口袋里掏出袖珍万能工具,找出螺丝刀,拆开了电吹风——电线的接头处有明显的短路焦痕,并且被胡乱地重新缠过。

监控室里,保安正在向小刘证明度假村对所有别墅外部监控都全方位的无死角,林队的电话过来了,叫他向局里要死者手机微信上最后@的那个叫红菱角的名片。

出了死者的房间,林队转身就敲响了晓庚的房门。晓庚开门见是他,脸上显出不快。

林队一边说,我想跟你谈谈,一边就挤进了房间。

晓庚说,我们不是已经谈过了吗?

林队认真地说,必须再谈一次。如果你有耐心谈完,这是最后一次。

晓庚出于礼貌去给林队倒茶的时候,手机一响,进来一条微信信息。她点开微信一看,是有人请求加她微信好友,她按灭手机不想理会。

林队说,红菱角,是我要求加你好友。

晓庚一惊,脸色都不对了,你叫我什么?

林队说,原来红菱角只是个别人对你的昵称,并不是你的网名。

晓庚气结,你!

林队又按动手机给她发了条请求信息,这回他多加了一条留言。晓庚一看,愤怒了,你说我是凶手?开什么玩笑!

难道不是吗?

你有什么证据?

林队说,只有死者叫你红菱角吧,所以你听到这个名字就有点反应过度了。

我讨厌别人叫我红菱角,这有什么问题吗?

林队说,叫什么名字不是关键,关键的是事实。

晓庚问,什么事实?

我可以给你描述一下。林队说,昨天死者从外面回到房间已经九点了,他叫你去他房间,可能想准备一场浪漫的鸳鸯浴。他倒了两杯红酒,脱了衣服泡在了浴缸里等你。可以想象,你进去后,看到他那副样子,即使没有杀他的预谋,这时也起了杀心吧。于是,你找机会割断了吹风机的电线,一头接通了电源,一头插进了他的头皮。虽然立刻就跳闸了,但对他这样一个有心脏病史又站在浴缸里的人,已经足够让他的心脏产生异常而导致昏迷。当时电路因为触电保护跳闸了,现场一片漆黑,你除了担心死者突然醒过来,其他什么事也不能做。五六分钟后电来了,你确信死者已经淹死后,把他为你准备的红酒杯洗干净,放回柜子里,以掩盖你当时在场的事实,然后又用什么不称手的工具把电吹风的手柄打开,把割断的电线再接上,然后把电吹风放回原处,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回到自己房间。

晓庚愤怒地说,你在编故事吗?杀人总是要有动机吧,我为什么要杀他?你是警察,你要为你说的话负责!

因为死者让你恩人的名誉遭受了损失,还死乞白赖地追求你,这让你感到加倍恶心……尤其是,想象一下,他那样光着身子等你去他的……

晓庚急切地阻止道,别说了!对,他是让我恶心。如果思想能杀人,我确实会杀了他,但事实并非如此。你不能凭昨天停过几分钟电,就说我杀了人。

林队说,你还洗了红酒杯。

晓庚反问,上面有我指纹吗?

问得好,上面没你指纹。

那你凭什么说我洗过红酒杯。

林队说,其实我也可以说,是凶手洗过红酒杯。

晓庚略带讽刺地说,但是却没指纹。

林队说,正因为太干净了,干净到连指纹都没有,才证明是凶手洗的。正常人洗杯子,总会在杯子上留下一些指纹不是吗?

晓庚说,但这个凶手可能是任何人。

林队肯定地说,其他人都有互相推诿猜测的意图,只有你,一心想把我引到你们这几个人之外去。很可惜,昨天晚上,除了你们几个,这幢房子并没有其他人进出。就是跳闸后,也是石培去合的电闸,并没有叫维修工。

那你为什么认定是我,而不是另外几个人。

因为跳闸时,只有你和死者没有出门来看。这时死者已经晕倒在浴缸里,而你是没办法从死者房里出来。

晓庚辩解说,昨天我很累了,回房间洗了澡很早就上床睡了。

林队说,因为死者用微信呼了你,而不是别人。

晓庚说,昨天晚上我们分头回到自己房间后都没有联系。

林队和颜悦色地说,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死者有两部手机吧?一部用于工作,里面都是工作上的联系人,死者把它带进了浴室。另一部,就有些不可描述了,且说是用于私人生活吧,被放在了床上死者脱下的那堆衣服下面。可以想象他给你发完微信就把手机随手扔在床上,然后把脱下的衣服扔在床上时,无意中把手机盖住了。我想你离开前一定翻看过那部工作手机,因为手机上也没有指纹,你没找到他发你的那条微信,所以你以为死者已经把它删了,所以放心离去……

听到林队说汤山鬼是用另一部手机发的微信,晓庚本来因气愤而涨红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但仍辩白说,你说来说去,不是猜测就是没有指纹,一点真凭实据也没有。

林队说,我再猜测一下,你在仓促中修电吹风的时候,没戴手套,也没把留在电吹风里面的指纹擦去吧?

晓庚怔了一怔,突然惨笑起来,电吹风?哈哈哈哈……我以为这一切做得非常隐秘,可你却……你能告诉我吗,什么时候认定是我?

林队回答说,你见过连行李箱都没打开就急着洗澡的人吗?看到他行李都没打开就泡在浴缸里,还倒了红酒,我就想,除非死者是同性恋,不然杀死他的一定是个女人。而讓我迟迟不敢认定是你的原因,是因为你是个小个子的姑娘,你没有能力赤手空拳让一个力量远远大于你的男人淹死在浴缸中。

晓庚长长叹口气,有些人,就是不应该让他活在这世上。

林队说,我们老百姓没有权力决定别人的生死,如果他是一个罪恶的人,可以诉诸法律……

晓庚眼里泛起了泪光。也许是痛恨,也许是悔恨,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赔上了自己的前途与命运。她低下头说,行了,大道理都懂。没有碰到这种人之前,我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杀人。

(插图/章伯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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