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搬家了。新房三室两厅,大平方,配有车库,比他想象的还要漂亮。妻子说:“回老家一趟搬家吧?”他没有反应,独自走到宝马车前。
是该回老家一趟了。他想,这些年他和妻子含辛茹苦,把孩子从尿泡泡养活成了大学生,自己从穷光蛋变成有钱人,早就该回乡感谢山里的乡亲,感谢曾经帮助他的老支书了。然而他却没有勇气爬上故乡的山梁,步入故乡的门槛
那年,他高中毕业。赌博输了就偷去村民王大憨家一头牛。那时农村刚刚实行大包干生产责任制,村民们视耕牛如命根子。王大憨气得上吊寻死被人救下,老支书替他赔了钱,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人生的路长着哪!做人做事要走正道。”他记住了老支书的话,离开家乡出外打工,可再也没有脸回乡见乡亲们。
“明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回老家吧?”妻子坐在车里拉住他的手求他。他眼眶里也有点湿润,按照他们老家的规矩,搬新家前必须在老宅子里发一盆新面烧一炷香,把新面搬到新房子里结面蒸馍。这样就预示着,住进新房以后日子就会过得红红火火,旺旺发发。
宝马车穿过山梁,拐下一个水泥路陡坡,陡坡下是一座秀美的小山村。小山村依山傍水,生长着一排排二层小洋楼,小洋楼的大玻璃窗户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亮光。村东头一座上世纪70年代建造的土:,就是他的老家。宝马车停下,他揉揉眼睛环顾一下四周,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昔日破旧荒凉的小山村,现在他看来既熟悉又陌生。
妻子把:门打开,把小院子清扫一遍后,已经陆续进来了几个乡亲。不一会儿他家小院就热闹起来了,东家端来了一碗鸡蛋,西家拿来了一篮子蔬菜,左邻捧来一盆发面,右邻送来一块鲜肉他还带着现成的外卖熟食,迅速就摆好了几桌筵席。他和妻子热情地招呼大家一一入座
王大憨已经过世了。王大憨的儿子黑蛋听说他要搬家,也特意赶来道喜。他看着黑蛋,心里总觉得欠缺点什么,指着敞棚里的小四轮车和所有的农具说:“黑蛋,我一生都要感谢你爹啊!这些东西就送给你吧,既能用,也是个念想。”
黑蛋摆了摆手说:“山哥,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说那干啥?这些土货现在都用不着了。种麦有免耕机,收麦有联合收割机。俺爹做的那都是分内的事,山哥别说谢的话啦。”
山是他的乳名,乡亲们还和过去一样亲切地称呼他。他听了黑蛋的话,脑子里翻滚起一阵阵热浪,过去的抢手货,现在已经变成了废铁。30年,30年改革开放的变化真是不可思议,只是,乡亲们的厚道和淳朴还依然如旧
他问起老支书,黑蛋告诉他:“老支书前年得病,老了。他儿子也进城买房做生意了。”
他和妻子要回去了。
他来到老支书的墓地。老支书没有留坟头,也没有立墓碑。他按黑蛋指的方位,捧一把泥土,点上三支香烟,以烟代香,又把从城里带回来的好酒洒在地上,庄重地给老支书磕了三个头,说:“大伯,我回来了,我这些年一直按照大伯您说的那样做人。现在我又要走了,不过以后我会常常回来看您、看乡亲们。”
离开老支书的墓地,宝马车爬上山梁,然后又突然停下。
他跳下车,回眸望着即将离去的秀美山村,望着绿色浓荫中的排排新房他热泪盈眶又一次跪下,良久,捧了一把故乡的泥土回到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