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安在屋里闷头睡了一天,第二天一早,也就是正月初四,就一个人捡起自己的大蛇皮袋离开瓦庄,爬上去罗城的火车了。
算算,这是潘安第二十次离开瓦庄去罗城了,潘安在罗城的一家工厂当保安,他在罗城当保安已经整整十三年了,这十三年里,他大多每年都要回瓦庄两次,只有少数几个年份里才回一次。瓦庄到罗城来回两三千里,一次路费再省也要五六百元,瓦庄别的男人最多一年回家一次,主要是省下这来回的花费;但潘安舍得花这个钱,他认为,赚钱做什么,不就是养家嘛,而家是什么,有女人才有家,他的家,他的女人就在瓦庄,在外辛苦一年,能不回来看看家看看家里的女人么?每次回到瓦庄,潘安都要带许多东西,半人高的蛇皮袋装得满满的,在村路上,他将那蛇皮袋扛在肩头上,压得都看不见脸,但潘安自己知道,被袋子遮住的脸这个时候是骄傲的、高兴的,那袋子就是一个移动的广告牌,它告诉瓦庄别的人家的女人,那个恋家的潘安又回来了,又给他家的小红带了许多东西。而每次离开瓦庄去罗城时,潘安还带着那个巨大的蛇皮袋,不同的是,这时的袋子是瘪下去的,折叠成一个方块,夹在胳肢窝下,瓦庄的那些结了婚的大嫂子们就笑话他,潘安,你回来那一满袋子都被小红掏空了啊。潘安知道她们是在开他玩笑,他红了脸嗯啊嗯啊地应付着,低了头,很快地走出瓦庄那些大嫂子们的视线,这才回过头看一眼瓦庄。他好像看见了小红,她正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站在高高的石头门槛上朝他张望。潘安就心满意足地冲着自己想象中的小红说,回家去吧,看什么呢,又不是没看过你老公,下半年过年时我不就又回来了,到时,我给你带你要的那种红纱巾,你放心,我不会忘记的。他这样说了一通后,就大踏步地走了。
我这样写了后,你就会知道潘安大致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正如你所猜测的,潘安是个三十过了四十不到的男人,看他的名字你也不要笑,他姓潘,是“安”字辈,他父亲给他取名的时候,图省事,后面也没加个字,就成了潘安,倒不是一心要跟古代的那个叫潘安的美男子比试,瓦庄的人没那个雄心壮志。不过,潘安这个人,长得还真对得起这个名字,一个大男人,却皮肤白白的,太阳怎么晒也晒不黑,也可能因为这个原因,从小到大,潘安就被瓦庄人讥笑为小姑娘,潘安长大后就比别的男人看起来要害羞一些文静一些。在瓦庄,人人都会唱黄梅戏《女驸马》里的一段唱词:我也曾打马御街前,我也曾赴过琼林宴,人人夸我潘安貌,谁料纱帽罩啊罩婵娟哪人们一唱起这段,就会打趣瓦庄的潘安,潘安哪,怎么还不去赴琼林宴呢。所以,在瓦庄,大家一致认为,一个男人长得俊,不是一件好事。但到了罗城,潘安却因为相貌优势,让很多瓦庄人非常不爽,这家伙凭色相捞到了一个好差事,他们打工的那家工厂是个台湾人开办的,台湾佬好门面,那个厂长挑选保安时,一眼就看中了长得白白净净周周正正的潘安,并很快让他当上了保安队队长,哈哈哈,厂长还牛气地说,潘安都来给我们厂当保安了。
而且,潘安的好运并不是到此为止。潘安穿着保安制服,样子像个公家人,双手还戴着白手套,走着站着都是笔挺挺的,厂里进进出出的女工们很快都认识这个潘安一样的潘安了,尽管没有人知道古时候的潘安长得什么样,但她们私底下都认为,要是这个潘安也生在古代,一定也有那些女人扔橘子什么的给他,追着他的马车跑。可惜,这个潘安没有车子,连自行车都没有一辆。不过这也没有关系,不影响女人们喜欢潘安。
潘安的工作职责有两条,一是在厂大门口站岗,二是在厂区巡逻。一个是站着不动,一个是走个不停,潘安硬是站有站相,走有走样,厂里的管理层发现,只要潘安站岗,进出大门的女工就格外多些,有的还不厌其烦地来来回回地走,有的老是上前向他打听一些事,什么厂里的热水怎么最近不热了,什么她的厂牌弄丢了,怎么补办啦,尽是这些无油盐的事,像一群麻雀鸟围着一株颗粒饱满的稻穗,这不利于厂里的管理,最后,厂保卫部决定,潘安作为保安队长,除了代班等特殊情况,平时都以在厂区巡逻为主。这一决定就给了小红机会。
小红的家就在离瓦庄不远的窑庄,和潘安也算是老乡了,有几年坐火车到罗城他们还在一节车厢里呢。小红在这个厂里食堂打杂,时间上比车间里的女工要自由多了,至少可以在潘安巡逻到职工食堂那里时,在窗边与他照个面,说上几句话。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嘛,年轻人心里总是很快地有了内容。有一天,小红又在食堂窗口那里喊住了潘安,她说,潘安,我有个安全方面的事情要找你。
潘安说,安全方面的事你找我就对了。
小红说,抽空你到我们女工宿舍去查查看,我们那间宿舍每天晚上都有奇怪的响动,可是怎么查都查不出原因,害得我们都睡不好,我们都怕是不是有鬼哟。
潘安知道小红住的女工宿舍在厂里的东北角,是顶头的一间,住了8个女工,窗子前有一棵大的香樟树,虽然房间暗了一点,但还是比别的房间凉快一些,会是什么东西天天晚上响呢,哪有什么鬼呢,是不是老鼠呢,他问小红。
小红说,不是的,没见到过有老鼠屎嘛。
潘安想了想说,那你现在有空吗,现在就去看看。
小红很快就从食堂里跑了出来,大概是跑步的原因,她的两腮红红的。到了女工宿舍,潘安看见走廊上晾了花花绿绿的衣服,特别是一个个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乳罩晃晃荡荡,晃得眼都花了,空气中浮着一种女人特有的气息,有一丝甜,有一丝腥,有一丝香,潘安忽然出了一身的汗,口干舌燥,要窒息一般,他艰难地迈着步子,跟着小红进了女工宿舍里。
宿舍里有些暗,四张架子床占满了房子的空间,小红指着靠窗的一张床的下铺说,那就是我的床。
潘安看见那床上床单是粉红色的,像一片春天的桃林,叠得方方正正的被窝是青绿色的,像一片河滩上的草地,小红的声音仿佛是从地底冒出来似的,她说,你查查看,到底是什么响动呢?
潘安木木地走到小红的床铺前,站在小红的身旁。小红顺手打开了绿被窝,大片的草地被摊开了,鲜绿鲜绿的草地,让人忍不住想在上面打个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