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隐鼠(2)

时间:2014-12-08 17:54:37 

裤衩洗完了,幸好是红色,沾了辣椒油,也不是太明显。

裤衩挂在了门后的铁丝上,像一面小旗帜,晃眼极了。

马路上的行人已经很稀少了。现在是凌晨。昏暗的路灯耷拉着眼皮,有一搭没一搭的照着。偶尔飚过去的小车,真像我们村抽疯的马三宝。打着饱嗝,放着响屁,卷起了一路的垃圾。醉鬼们都摇晃着回了,路上随处可见难闻的呕吐物。舞吧的灯火还亮着,隐隐传出了蹦迪声和女人的尖叫声,他们好像不知道疲惫,好像在进行最后的狂欢,明天就要死了一样。

不过,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都是钱撑得腰疼的人,是那种白昼黑夜都不消停的动物。

阳光路和月亮巷,我昨晚就去过了,不能重复。我朝光明路走去。听说最近城里到处安装视频监控,这给我造成了极大的威胁。我真想拿一根打枣杆把那些“眼睛”一颗颗捣瞎,那样我就不用提心吊胆,不用害怕事后被查了。但我不敢,我害怕那些黑洞洞的窟窿,它们蹲在高处,俯视着地面,能把人吸进去。再说,我没有那么长的打枣杆,就算有,满城的监控,我能捣瞎几颗。我只有尽量走背街小巷、黑灯瞎火的地方,就算是正街,我也要尽量靠近楼下的阴影,免得被拍到。

过三角公园,穿过两条小巷子,就到光明路了。我从公园后门的一个供电柜上面摸索了半天,取下东西——五百张小广告。东西装在一个黑塑料袋里,有人在我去之前就放到地方了,提前告诉我,让我到时候自己去取就行了。

这是我来这个城市的第几份职业,我记不清了。说职业或许不光荣,但又能如何,只要能挣钱。再说那些当官的,把贪污受贿和吃喝嫖赌都当成职业了,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我进城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到酒店端盘子。我一个出不了大力气干不了重活又没技术没文化的乡里人,进城能干啥,基本就是半个废人。在人才市场呆了三天,都无人问津,我像一匹没人看上的毛驴,蹲在墙角,回味着乡下的青草。可乡下无论如何我是呆不住了,我的媳妇失踪了,我的房子要塌了,我的三亩地我懒得种了。当我正回味着西坡梁的一把水草的味道时,一个人踢了踢我的鞋帮,说,端盘子的活能干不?我从地上立马弹起来,满口应诺,能,能干,我打小端盘子。然后那个人摸着自己像猪后臀一样的肚子,点了点头。其实事后,我是鄙视他的,别看他有猪相,其实还有猪脑,他就没看出来我打小是端碗长大的,我们家唯一的盘子还被那个疯子马三宝摔了,简直什么眼光啊。

不过,我在那家酒店端了一个礼拜盘子就被打发了,原因是我一跛一拉的瘸腿,影响了上菜的速度还影响了客人的食欲。他们塞给我二百元就让我走人,我不服气,我想你们凭什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再说我的瘸腿又不是饭菜又不让客人吃,影响什么食欲啊。我想骂人,我想像我们村马蛋的女人一样边骂他们先人边撒泼。但我被几个后厨的毛猴子少年搀着胳膊架了出来。他们把我扔到马路上,踹了我一脚,说,滚!

失去了工作。我走在拥挤的马路上,后悔当初没有在菜里放点老鼠药,毒死他几个,让他再试着欺负老实人来。不过转念一想,毒死人我也不得好过,还是死路一条,我立马打消了这个邪恶的念头。我茫无目的地揣着二百元摇晃在人群里。我总是不习惯城市里那高的要死的楼,和楼房玻璃上反射下来的光,明晃晃一层,像针,扎得人眼睛冒汗。我也不习惯马路上波涛翻滚的人群,拥来挤去,携裹着打转,没有一点方向感和安全感。我就喜欢阴暗的地方,凉快,不会暴露,心里也踏实。

几天以后,二百元花的分文不剩。我身上只揣着五百元粜了麦子的钱。我离家出走时,把家里的五袋粮食全粜了,反正我走了,没人吃了。留着也是给那些能翻天覆地、想断子绝孙的老鼠留着。我开始饿着肚子,再一次找工作。到工地上,我一次抱五片砖,半天就被打发了。扫马路,要起早摸黑,我吃不了那个苦,我还晕车,看着那蚂蚁一样乱窜的车,我感觉要一头翻到车轮子底下。去捡破烂,刚拾了一片三合板,就被另一个捡破烂的抢走了,我追都追不上。操他妈的,这是什么世道,还让人活不了。我哭丧着脸,饿了一天。我舍不得花掉那最后的五百元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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