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百态】女人的方式

时间:2014-12-09 22:09:57 

一场车祸,彻底改变了我和严端的命运。

严端是我妹妹,比我小六岁,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她是继母带来的。那会儿她四岁,头发又细又软,有点儿发黄,会歪歪扭扭写几个字,端字写分了家,像一堆乱石头。

我夺过笔,她的蜡笔,端端正正写了一个端字,这样写。我用一种教训的口吻说。她瞪着所有孩子所具有的圆眼睛看看我,又看看我写的规范字体,眼角嘴角耷拉着重新再写一遍。可你能指望一个四岁的小黄毛写出端端正正的字吗?

我爸爸说,让着你小妹妹。

她妈妈说,听姐姐的话,跟姐姐好好儿的。

继母的话我听出另一层意思来,姐姐也得像个姐样儿。或许。

我对继母说的话很警觉,因为她不是我亲妈。严端还小,父母谆谆教导,对她还是有必要的。后来我就发现,如果你告诉她冬天窗户上的霜花是甜的,她会听你的话去舔,结果可以想象。

她长一对小虎牙,笑的时候就能露出来;如果她哭,单眼皮的眼角就耷拉下来,像张小猫脸,我又想让她笑又想看她哭。还有一些时候,我给她讲故事,讲聊斋的鬼故事,鬼出没的夜晚总是刮风,呜呜类似一种笛鸣。鬼伸出长舌头,抖动着,流着涎水。

严端缩着肩膀,瞪大眼睛,向脑后看看,风总是从后面来——脑后生风,她向床紧紧靠过去,双手抓住床单。

我憋住笑,她害怕的样子很滑稽。当然,我不光给她讲鬼故事,还有一千零一夜里皆大欢喜的故事。她把我讲的故事——不包括鬼故事——画成蜡笔画,以后又改画彩笔画,她画得还不错——对一个没有学过专业美术的小不点来说。在她的画中,我爸爸戴厚厚眼镜,看不清眼睛,全身是通透的水蓝色。她妈妈烫卷毛儿,踩着高跟鞋。我则长一对牛铃眼睛,扬着细脖,一副骄傲自大形象。红色的姐姐。

她把自己画成一个小矮子,几缕头发贴在脸颊上,下弯的眼睛像条线。在她的画中,凶猛的狮子代表着邪恶和丑陋,而小羊羔则是一切弱小和善良的象征。

我问过她,你爸呢?

她很迷惑,她已经把我爸爸当成了她爸爸,小孩子很好糊弄,继母大概还会告诉她之前的那个爸爸和现在的这个爸爸的区别,这个爸爸才算数。反正故事有很多讲法。

我清楚我爸爸和妈妈是怎么回事,他们分分合合,聚聚散散,梨花带雨,像肥皂剧。因为他们风一阵雨一阵生活,我的日子就动荡不安,一阵子跟妈妈,一阵子跟爸爸,还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这种精神上的颠沛迫使我见多识广。从小我就被人说成小大人样。以我看来,或还有点未老先衰的可能性。

爸妈离婚的原因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先是我爸爸外面有了情况,继而我妈妈红杏出墙,他们一会儿志得意满,一会儿矢口否认,相互指责对方的不忠。那场拉锯战持续了多年,终于,我爸爸大张旗鼓,昭告天下,再婚了。彻底结束了争吵,分辩,发誓,赌咒,宿醉,哭泣。

我时不时地去看看我妈妈,我不去,她也会打电话来找我,无论谁接电话,她都说,我找我女儿。理直气壮,沾沾自喜。

严端接过一次电话,小心翼翼问,谁是你女儿?

也许是受到了电话那一端的责骂,她显得不知所措,眼睛向身后看,看看我,看看我们大家。

我带严端去过我妈妈那里,可能是出于想跟她对着干的心理,她以前对我不抱希望,她责怪我不机灵,没脑子,或还因为在她与我爸爸的纷争中我没有明确自己的倾向和立场,没有跟她一起同仇敌忾。一个我亲爸,一个我亲妈,能让我怎么办呢?而且,我觉得妈妈在某些时候太吹毛求疵。相比较来说,爸爸要沉默许多,那些天生由女人来操持的家务我爸爸干起来也得心应手。小时候,经常送我上幼儿园的是我爸爸,后来上小学也是如此。

她就是那个带来的?我妈斜睨着严端,那她妈也不过如此罢。我妈有点放心的感觉。也许,她还心存某种希望,那只是她自己的希望罢。

严端小声问我,阿姨是谁?

我妈妈。

那我妈妈呢?

你妈是你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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