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以后,她把收入的大半都用来购买时装,有一次,她竟然有意无意地在成人衣服中去寻找“淡淡的柠檬黄背带裙子”,当然是一无所获。她觉得自己的一个梦,或者是一个爱,永久地失去了。
她从衣橱里取出的第一件是条黑色的裙子,这条裙子是几年前买的,是为正式场合准备的,可她的生活里很少有这种场合,所以她很少穿它,她近来气色不好,又是月经刚来第二天,脸色发锈,穿上黑衣,会使整个人的气色发暗,像个巫婆似的,她把黑裙子搁到一旁。
第二件是桃红色的上衣,前两年买的,因为她的闺蜜说她是可以穿桃红的衣服,她在问“为什么”的时候,心里暗自喜悦,因为她很喜欢桃红色,可自己曾固执地认为这个颜色不太适合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使她心里难过。以女人的敏锐,她认为只有气色鲜嫩,年轻明丽的女孩,才适合穿桃红色,可自己这个肤色和年龄怎么与之相称呢?那天,当她的闺蜜提出了相反的观点时,她是很高兴的,她很愿意被说服,愿意一心一意地相信她的判断,所以那天,她俩一起去商店买了眼前的这件桃红色衣服。虽然款式并不十分合意,过于肥大了一些,但颜色确实很好的,色很正,布料轻,当时在镜子里看,效果也是好的,她用信用卡付账后,还专门请闺蜜吃了一顿日本烤鱼,花去了她的月奖金的一半。遗憾的是,买下桃红衣服后,她也就穿了两次,就决定不再穿了。因为她从同事和路人的眼神中,似乎真正找到了那件桃红色与自己是否合适的准确答案,她对那些陌生人的“眼光”和“判断”更为相信。她感到失落,心里伤心地叹息了一下。
她又拿出一件白色的衬衫,是偏休闲款的,衣身宽松,但下摆收起,显得精神。袖子在手腕处收紧,袖身则是宽松的,布料质地是精致的细麻,中式的低领口,记得这是上次和另外一个人约会前买的。她自我感觉效果很好,那人也不时注意这身衣服,甚至赞许了一下,可她并不喜欢他,约会几次之后,也就不再见他了。自那时以后,她也没再穿这衣服。她注视着这件无辜的衣服,暗起歉意。这时,她发现袖口上还有一块浅咖啡色的污渍,这使她想起是那次约会留下的,事后居然忘记去洗了。她摸了摸那个污渍,想道,那么今天就穿你出门吧。
她关上了衣橱,准备了一下随身携带之物,出了门。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残云的边线镶着西天的残照,将暗蓝的天空显得更加深邃了。她熟悉这样的时辰,心想,如果是在冬季,现在的天色应该是五点左右,可是眼下是夏季,所以是六点多。约会时间是十点,离现在还有三个多小时可以打发,那么先吃点东西吧。
她在一家面馆里匆匆地吃了碗馄饨,就上路了。
公交车站不远,眼下正是周末的晚高峰,马路上人头攒动,车流滚滚,自四面八方而来,又到四面八方而去。
车站不远,应该不用十分钟就走到了吧,她走着,发现自己今天穿的半高跟皮鞋不太舒服,但既然已经出来,她是不愿为了双鞋再回去一趟的。
路灯不知什么时候亮了,在路灯下来往走过的行人都沾上了那近乎玫瑰色的灯光,望着那些,她有些出神了。平日上班的时候,冬天,出门时看到的灯光是暖黄色的,那是清晨天还黑的缘故,现在是夏季日落后,天色渐暗,初起的灯光显得冷些了。
走着走着,她发现街道的对面又起了几座楼盘,什么“半岛国际”,楼上挂着促销的红色横幅在风中飘动。另外,右前方的远处,原来的旧楼和一些低矮的农民小楼也没影了,空阔的那片地已经支起了打地桩的木架子。她仰望了一下暗下来的天空,想着如果不是住在这里,而是别处,那么此时的天空是否就不一样呢?
当那个人走近的时候,她才感到有一个人走过来,快要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人把一个什么发出金属响声的东西递了过来,是个乞丐,是个女乞丐,她正眼瞧了瞧她,暮色中,发现对方的脸有些异样,再凝神看,吓了一跳,女乞丐的脸实际上是一堆烂肉,是烧伤的吧,她停下来,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两枚硬币,往她手中的小铁罐头桶里扔进去,杯子里即刻发出“哐当”的清脆的声音,杯子是空的。
她给钱并不完全是出于同情,还有一种对悲剧命运的恐惧。她担心或者说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这幅模样,她对悲剧的想象力经久不衰,总会变着花样设想出自己各种下场,反正没有一个是好的,令她心里诧异的是,在这样的命运“设计”的过程中,她虽然有时恐慌不安,但有时居然是开心的,甚至说有点“幸灾乐祸”也不为过,好像是个旁观者似的。关于命运,她永远想不通,如同面对一堵砖墙,所以她基本不去费神,可有时思绪又不期然地转到了那上面,次数多了,便有了某种游戏般的假设,她想到高中时学过的数学的排列组合,虽然数字不增不减,但每一种组合,都是一种崭新的面貌和计算结果的可能性。此刻,马路的左面驶过一辆宝马,宝马后面是一辆出租车,她想,假如她此时已经在马路当中的话,肯定会被撞死,可是没有,她眼下安然地站在人行道边想着自己可能被撞死的这件事,可如果真的被撞死了,她觉得也没什么,她一直觉得死于这种惨烈的意外是一个好的结果,总要好过挨日子,一直挨到八十岁。活得那么长干嘛呢,人的一生又臭又长,她不想老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