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书记,从镇里的经济状况来看,你的安排合情合理。但我今天把他们的阵势一瞧态度一看,恐怕这种分期付款的方式,他们很难接受。万一他们坚决要求一次性兑现合同怎么办?”赵启明很是较真地反问道,这件事最终该他来处理,事先得把问题想多困难想足。
“如果他们不满意,那么我们就多补偿他们一年,一千五百六十万,算利息应该足够了吧。”江书记不假思索果断拍板道。
江书记的这一点令赵启明深感佩服。什么事情在他那儿,总是由繁变简,干脆利落。旁人的意见,别人的想法,他一概不听,果敢得如刀切豆腐,利索得如天马行空。佩服之余,他的心里瞬时涌过一阵悲哀,这种体制下的决策,就是一把手说了算,无须请示汇报,不用征求民意。一千五百六十万啦,就是他的口一张一合的事,那么轻松,那么任性,那么随意。幸喜这笔钱是补给了农民,要是投向了别的地方呢?与会的几位核心成员,无人提出异议,没人表示反对,好像习惯成自然一样。
“如果多补偿一年,能换回汪河村老百姓不再上访,我觉得这个钱出得值得。毕竟这些钱补给老百姓,让老百姓讨了好。”马副镇长立刻出来表示支持,并且把一千五百六十万的去处诠释得极其圆满十分妥帖。
“这样决策,高明!”黄秋生和张书记纷纷赞美道。
轮到他表态了,说这个决策高明,赵启明丝毫没有看出来。但他又提不出什么具体反对意见来,反正心里总好像有点不过关。作为镇长,即便有反对意见也只能放在心里。因为这个时候在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地表示支持之时,身为二号人物如提出异议,不仅是对一把手权威的挑战,更重要的是让下属看到一二把手之间不和谐有矛盾,那可是影响团结影响大局的事儿,切切不可为之。其实,江书记要在作决策前能够征询一下他的意见,以示对二号的尊重,那可就无话可说了。尽管有些不乐意,但他还是张开笑脸,热诚拥戴道:“这个决定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得到大家的高度认可,江书记颇感欣喜,他进一步地部署道:“这项工作由赵镇长牵头,马副镇长负责筹资,黄副书记出面和村民谈判,张书记主抓督办。希望各位全力以赴,各司其职,迅速平稳地处理好这件信访事件。”
会散了,他和黄秋生刚走出会议室,又被江书记叫了回来。待两人坐定,江书记面色严峻语气严肃地通报道:“今天开了一天会,主要议题是招商引资兴办项目。上午,河口镇一个投资两亿元的机械项目奠基,县四大家领导、镇办书记及县直科局一把手共一百五十多人都参加了,人家的镇委书记吴远扬可是赚足面子大出风头啦。”江书记满脸嫉妒语含羡慕,接着他话锋一转,慷慨激昂道,“我们城关镇地处宁阳县的皇城脚下,地理位置比别人好,交通设施比别人优,人脉资源比别人足,为什么我们这几年招引不到一个像模像样的项目?你们分析分析,这问题的症结到底出在哪儿?”
赵启明和黄秋生满面愧色,低垂着头,不敢吱声。两个人,一个主管全镇经济发展,一个主管招商引资,江书记近乎发难的责问其实是对两位的鞭拷。江书记批评得没错,这两年不知是工作欠火候,还是运气使然,没有招进一个投资过亿的大项目。招进来的几个,都只投资几千万,在招商局挂不上号排不上位,全是“虾子小鱼”项目。他的心里急,黄秋生心里也急,作为一把手,江书记的心里更急。
“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们输不起这一局。如若我输了,你们俩也都输了。”江书记语重心长地敲打道。
“我们的进步倒是其次,最关键的是这次不能让你失去进班子的绝佳时机。”赵启明心领神会道。
“江书记运筹帷幄成竹在胸。”黄秋生先予赞赏,接着催促道,“你就快快出招吧。”看来对江书记的做派,黄秋生了然于胸。
“我想在‘诚凯’电子眼项目上下点功夫。”江书记提示道。
两人瞪大眼睛很感惊愕,不知道在“诚凯”项目上能下什么功夫?“诚凯”老板是宁阳人,在深圳做电子眼项目,准备将工厂迁回,满打满算投资就那么两三千万。当时为了列入进招商局的重点项目,镇里和“诚凯”老板商量,将投资额提升到了五千万。
“我下午抽空儿同老板联系过了,他同意将项目总投资提高到两个亿。”江书记报告道。
将总投资提升到两个亿,比小孩堆积木增高还来得要快咧。“诚凯”投资胀破眼珠三千万元,为上招商局的榜单,已经虚增到五千万元,现在一口气又要猛增至两个亿,岂不虚得像鼻子大死脸,泡得像老鼠生牛崽?赵启明感到自己的思维已经滞后,观念已经落伍,气魄已经不合时宜。
“这个想法好!”黄秋生称赞道,“咱们可以做下技术处理,总投资两个亿,分两期投资嘛。”他的脑瓜子反应快,很快就领会到一号的意图。
“我认为不妥。”赵启明赶紧出来泼冷水,作为二号,不能一味顺从一号,关键时刻得提醒,“江书记,还是谨慎点好。如果这件事情被捅出去,只怕会弄巧成拙。”
“只要咱们三人不说,‘诚凯’的老板也不会说,因为投资越大,在县里争取的优惠政策就会越多。这件事涉及到各自的切身利益,谁又不是傻逼,一定要往外捅。”江书记不留情面地挡回了他的担忧,随即摸摸头发,霸气十足地布置道:“完成这项工作需要落实三件事:第一,请黄副书记迅速和‘诚凯’方联系,完善合同文本,并报招商局备案。第二,‘诚凯’只征地三十亩,现按投资两亿的要求,必须征到一百三十亩,请赵镇长在园区落实土地,并从镇财政调集资金为其打好院墙。第三,请招商专班仿照河口镇开工项目的奠基仪式,拿出‘诚凯’项目的奠基议程及接请领导的安排和经费预算。确保月底举行奠基仪式。”
江书记对已经认定的事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强势推进。为了保证在与竞争对手吴远扬的比拼中不落下风,江书记像杀红眼睛的斗士,有些奋不顾身了。他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无条件接受呗。尽管内心有这样那样的想法,但是不能说出口呀。此时说出,就是顶撞,那是讨气怄呀。哎——谁叫你只是镇里的二号呢?
二
从单位出发到火车站,坐动车到省城,再坐出租车到东方肛肠医院,赵启明和黄秋生辗转半天才到达汪新成的住院病房。
刚刚做完肛瘘手术,汪新成斜躺在病床上,正在输液。两人分坐病床两边。汪新成不胜感激道:“年底了,工作那么忙,两位领导还来看望我们这小萝卜头,哪领受得起哟。”
“你不是小萝卜头,你是城郊村的书记,俗称‘土皇帝’。人家说,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但我看汪河村离了你就转不了。你不在的这几天,村里都闹翻天了。”黄秋生接上他的话,刻意恭维道。
“即便我在家里,他们该闹照样闹,‘翻天’是迟早的事。”汪新成泄气道。
“不会吧。”赵启明否定道,“我查看了这些年的信访记录,你在汪河村当政十七年,可没发生一起上访事件,怎么会突然‘翻天’呢?”
“哎呀,领导们不是不知道。之所以这些年村里还平稳,一是靠带,二是靠压。人年纪一大,带不动了。加上身体不好,精力不济,也压不住了。现在的老百姓,民主观念和维权意识大大增强,荷叶包钉子,个个想出头,我这个老头子怎么奈何得他们?”汪新成满腹苦衷叫苦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