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想,如果我的丈夫姚向前当初不叫姚向前,而是叫姚向后、姚退步、姚落后或是姚狗蛋、姚狗尾巴草,那么后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那么他就会像所有安分守已、胸无大志的男人一样上班、下班,到菜市场买菜,光着脊梁做饭,坐到路灯下打扑克,偶尔喝点小酒,不醉的时候围着楼房瞎转,醉的时候,跟我吵吵或是攥起拳头打我两下。如果那样,被他打得趴在地上我也心甘情愿、欢天喜地、兴高采烈,也许我还会抬起汗津津的脸,对他大叫大嚷:“好样的,再来两下。”
为了这个假设,我差点打电话给姚向前的妈妈,声讨她为何给姚向前起了这么一个倒霉的名字。
我爸及时扣下电话,说:“你纯粹就是瞎闹,姚向前那个人,即使真叫姚退步、姚落后,他还会做那样的事情,最后还是那个结果。说好听点是江山易移、本性难改,说不好听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什么狗改不了吃屎?”眼泪一下溢出我的眼眶,我不擦,就那样泪涟涟地看着我爸,我说:“你从没瞧起过姚向前,不是因为你瞧不起他,他还不会那样。”
“这事难道怨我?”我爸看着我的可怜相,眼圈一下子红了,说,“千错万错,就错在你和他谈恋爱。”
和他谈恋爱?看着父亲的嘴我有些愕然。脑海中,无论如何不能够将姚向前与“谈恋爱”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姚向前?谈恋爱?我看看自己,又看看我爸,我爸的怀里还偎着一个男孩,那是我与姚向前的儿子。既然是我与姚向前的儿子,那么,与姚向前谈恋爱的女人就是我了。
我想起来,那个女人确实就是我。
我跟姚向前谈恋爱的时候,他还在段内上班,天天拿着铆钉枪在货车底下安铆钉。货车不远处放着一只铆钉炉,燃着熊熊大火,里面放着烧得通红的铆钉。姚向前的工友用铁钳夹起铆钉装到货车底下,姚向前坐到木头椅子上,铆钉枪支在腿上,一只手托着枪托,一只手托着把手,“哒哒哒”将铆钉安进车体里面。这是一份非常不好的工作,脏、累不说,强烈的噪音还对人的心脏、耳膜有影响,姚向前的心脏好像没有问题,但是他的耳膜却出了问题,他说话声音特别大,并且别人跟他说话也必须大声。这使姚向前显得有些粗野,无论跟谁讲话都像打架。他第一次跟我回家,我姐、我哥都不正眼看他。我姐偷偷跟我妈说:“都是你们害了小妹,非叫她顶替,自己做了工人不说,还找了个工人做对象。”我姐和我哥都大学毕业,姐夫在商场做经理,未来的嫂子在药店做经理,都是有头有脸的管理人员,他们自然瞧不上姚向前。
我姐说这些话本不想叫我听见,可是偏巧被我听见了,我说:“做工人有什么不好?
我爸不就是工人吗?我爸的工作不见得比姚向前好,烧电焊,我们小时候不是很崇拜爸吗?我哥曾经的理想还是个电焊工呢。”我姐白我一眼,说:“懂什么,你真傻。”
我的话一点不假,小时候,我姐、我哥、我还有我妈在农村生活,我爸在段上做电焊工,他用段里的废铁和轴承给我们焊个了小拉车,我们拉着它在街上跑来跑去,别的小孩羡慕得不行。我奶得了半身不遂,我爸给她焊了小铁桌,上面铺着厚塑料布,能高能低非常方便。村里谁要做个小铁车,都是买了材料,喊我爸去焊,我爸戴着电焊帽子,拿着焊枪,电焊条在铁上一点,“哧哧”的火花冒出来,要多威风有多威风。我哥小时候的理想真的是做一名电焊工,他给同学讲故事,说一个小孩会电焊,给自己焊了条铁裤子,穿上之后,迈不动腿,低头一看,两条腿焊一块了。可是长大后,我哥抛弃了这个理想,因为他跟我爸去了一趟段上,回来后就决定考大学,不再做电焊工。这个时候,我爸要退休,1980年代的规定,退休职工可以让一个子女顶替,我爸本想叫我哥顶替,可我哥不去,我哥不去,我爸就叫我去,于是我到了段上,成为一名年轻的铁路职工,再后来就跟姚向前谈上了恋爱。
姚向前技校毕业,追我的手段非常简单,每天中午将块铁放到铆钉炉里,烧红后拿出来,红色褪尽搁上一块生地瓜,不长时间,生地瓜变成香喷喷的烤地瓜,姚向前用纸包了,送到我的单身宿舍。送了五十块地瓜后,我喜欢上了姚向前。
我姐跟我哥的态度刺激了姚向前,并且姚向前看出我爸也不喜欢他。我爸不喜欢姚向前的原因很简单,姚向前是个工人,我爸希望我找个干部而不是找个工人,他感觉自己在段上做了一辈子工人,女儿跟女婿再做工人,两代铁路人没混出个人样,怪丢人。姚向前看出我家里人不喜欢他,心里非常生气,中午到我姑家吃饭就吃得格外多,我姑做的豆饽饽他一口气吃了五个。我姑一边看着他吃一边笑,说:“这孩子实诚,实诚,真实诚。”
姚向前咽下一口豆饽饽,用他的大嗓门说:“我们段上写了一幅标语,十二个字:说实在话,办实在事,做实在人。”说完,瞅了我姐跟我哥一眼。
我姐、我哥是知识分子,她们缺少的就是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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