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看游街是孩子们喜闻乐见的一项“娱乐”活动。所谓“游街”,就是把已经宣判的罪犯,押在卡车上在城市的主要街道游行,游行完毕,枪毙的枪毙、服刑的服刑。
每次游街前,各街道居委会早已接到了通知,游街那天万人空巷,所有人都早早等候在游街路线的街道上。金色的晨光中,游街的车队缓缓驶来,头一辆车安装有高音大喇叭,里面响着激昂的声音,宣布本次游街的罪犯们的名字和罪行,传达着无产阶级专政战无不胜的威严。
游街的犯人按罪行轻重分布在十几辆卡车上,罪行越严重的罪犯,车次越靠前,也是大家观看的重点。游街的都是刑事犯,那时候刑事犯罪率极低,出一个杀人、强奸的大案立刻轰动全城,在没有游街之前很多罪犯的“故事”已经广为流传,看游街的时候,大家最大的乐趣就是:对号入座地看到传说已久的“恶人”就在眼前,而且低眉顺眼任人评说。
那些罪犯无论罪行轻重,都神情萎靡、面色灰白,有的头上插着“亡命旗”的死刑犯往往已经站立不稳,被两边的战士架着胳膊歪在那儿。不像现在的罪犯,个个都神情傲岸、目光坦然。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我有一次观看“游街”时,碰到了一个打架伤人的死刑犯,他那辆车是大家观看的重点,很多人都跟着车慢跑,希望多看几眼。我也跟着车跑,还学着大人的样子指指点点,一不留神我被人群拥到了最前面,一下子和车上的罪犯近在咫尺,我的手还没来及缩回来,食指离他的脑袋只有两米远,这时他突然斜起眼睛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这一眼瞪得我魂飞魄散,当时就僵在了那里,卡车走远,我还留在原地没动,心脏“扑通通”乱跳。死刑犯那怨毒的眼神,让我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从那以后,我看游街就不那么兴奋和投入了,只是远远地看着,决不往前乱挤了。
公开审判枪毙可以起到惩一儆百的作用,听父亲说,刚刚解放,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临街房屋的门板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标语。白天的街上经常出现扭秧歌、打腰鼓的群众游行队伍,这是学的陕北的民间舞蹈。还有打连箫(这是本地民间的传统项目)的,一人在前面领唱,众人一边摇动竹管上的金属环圈,发出“哗哗哗”的声响一边反复唱着衬词:
打败坏蛋蒋该死,(柳哇柳莲柳呀)
穷人翻身把家当,(柳莲嗨儿哟海棠花)
手把连箫来敲响,(柳哇柳莲柳呀)
欢欢喜喜庆解放。(柳莲嗨儿哟海棠花)……
我们这些小孩,不知大人们为什么要穿得花花绿绿的,一会儿扭来扭去,一会儿跳来跳去,也不知道那个姓蒋的为啥“该死”,只知道跟着游行队伍跑来跑去看闹热,直到大人声嘶力竭地叫“不要跑远了,该回家吃饭了”为止。
场口那个一百多平方的坝子可热闹了,白天有人跳舞,晚上则用竹竿吊着一盏电灯泡,街坊邻居们老老少少围在坝子里,坐的坐,站的站,眼睛盯着墙上悬挂的一张大纸写的歌单,一个戴军帽的短发女兵,手拿一根棍子,指着歌单教人们唱儿歌。
蒋介石,大坏蛋,
坐起飞机丢炸弹,
炸死人民千千万。
人民找他赔血汗,
赔不起,敲砂罐(枪毙)!
我还看见拿着上了明晃晃刺刀的步枪的民兵,押着一些脖颈上吊着被盖卷的人在街沿休息,那些被押者满头大汗,因为手被绑着,无法擦汗,只能摇头任其滴淌,听说这些人叫“反革命”;还看见一个手持驳壳枪的解放军(其实是公安军)大声吆喝着“不准抬头”,另一只手牵一根绳子,绳子上套着七八个被绑着的人,那些被绑着的人低着头在公路上规规矩矩的行走。后来知道1950年1月18日,重庆市集中逮捕了各种反革命分子1315名,1951年在“镇压反革命”高潮中的“3.13”大搜捕中,又抓获各种反革命分子4296名。
现在讲究民主法治,尽量做到人性化,那种游街示众,公众杀人,已成为历史,社会进步了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