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是我初三补习班的同学,我们都是同呼吸共命运的人,大家彼此彼此,半斤八两。由于应届考试粗心大意或几分之差而被划到这个特殊的世界——补习班。我们几个比较调皮的男孩把这儿不叫补习班,而叫初四,是因为觉得这有损我们的面子,便自作聪明地美其名曰初四。我们是初四的学生,我们一向都很自命清高,也非常欣赏自取的这个雅号,虽然我们都曾不止一次的失败过。
S是一个长征老干部了。我上初四的那年,他自己已经记不清楚是第几次上初四了,只是听说他的初中时的同班同学现在有的在上高四(我也仿照我们的初四叫法,把高中补习班叫做高四。)。由于多次名落孙山,金榜无名的他便迂腐起来,精神也变得错乱,常常一个人冷冷的傻笑。S最欣赏的一句话就是从语文课上学来的孔乙己的“多乎哉,不多也!”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这样说,和我们讲话时也常常这样说,我们都把他当成现代社会生活中的孔乙己了!
S平时学习成绩很好的,连在应届的时候是学习骄子的我也自叹弗如!可是考那么多年为什么考不上?我的心里重重的打了个问号。孔乙己那么大的年纪连个秀才也捞不到,可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孔乙己,只不过有些相像,或者说只是一个影子罢了,但他的学历应该和古代的秀才差不多吧。而且是一个堂堂皇皇名正言顺的 “秀才”,他比孔乙己要幸运得多。
S上课时常常走神,或冷眼观人,或者呆若木鸡,或睡觉,或自己找些课外辅导书来看,找大量的题目做。这些当中,我们最怕他的冷眼。女孩子要是谁被他盯上几眼,真是活受罪,全身好像起鸡皮疙瘩,比被人痛骂一顿还要难受。他的眼光无神,既冷漠又显得有些淫邪,犹如一个专门拈花惹草寻花问柳之徒好不容易发现一枝美丽的花一样的贪婪,那淫邪的目光仿佛要透视人体,刺伤别人的心脏。他曾一次一口气写了三封情书,是分别写给三个女孩的,我亲眼看见是写给哪几个女孩的。偏偏他不把情书私底下交给人家女孩,在班上当着大家的面把信给了三个女孩,结果可想而知,而且简直糟糕透顶!三个女孩看都不看,就勇敢的把信当着他的面撕掉了!
S好像歇斯底里一样,然而他和我在一起的大多数时候是正儿八经的谈话,我们曾在考试前的一天到镇宁县南街一家照相馆照相作纪念。真的没有想到这是我和他的第一次合照,也是最后一次合照,这一次竟然成了离别,因为一个月后他未老先亡魂归地府了!
我租房子的地方是在镇宁县钟鼓楼,和别人合租的。原来我们两个人睡在一张床就觉得很拥挤。有好几次我想起来解手,想要翻身都不能,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头,往常虽然拥挤,但不至于翻不了身体。顺手拉灯一看,原来多了一个人,他就是S,死猪一般的睡着了。看到这里,我又好笑又好气,半夜三更的,他竟熟手熟脚的开门关门睡觉,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因为我们住的地方的门没有插销,每晚睡觉之前只是用一根木棍或砖块顶门,幸而是他,要是小偷,是杀人犯,那后果就无法想象了!
很快的预选过去了,我们都顺利的过关,正准备以全新的姿态迎接真正决定我们命运的考试。这期间我们也曾在一起学习、生活过,我们相约去看了几次录像。正式考试的那几天,我们都很紧张,然而事后都对自己的发挥感觉良好,满心希望自己能够出人头地,就像手中已经拿到录取通知书一样的高兴。过了一个月,我终于拿到盼望已久的师范录取通知书,因为S当初报考的是民管校,我就不得而知他的情况了。
师范开学后的几天,我到街上买东西,遇见去年班上的一个同学,从他的口中我得知一个不敢相信的事实。S死了!是跳河自尽的!当人们把他的录取通知书送到他家的时候,可惜他再也不能看看追求了那么多年的这张纸了!他来到世间二十多个春秋,竟如走马观花般的走过了事,他似乎早已把功名利禄看破。对他来讲,考上考不上都已经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因为考完后回到家,他就彻底的完了,他疯了!范进中举的故事在他的身上重演了。任凭父母、姐姐弟弟,以及亲戚朋友们怎样劝告都无济于事。他的外婆讲他几句,他竟扑上去,双手紧紧的掐住她的脖子,而且死死的不放,直到他的外婆断气!父母原谅他,亲人们原谅他,然而这些都没有能够唤回他的理智。父母决定送他到医院治疗,走的那天,是请村里几个年轻力壮的人帮忙把他捆在一辆板板车上拉向医院的方向。那天正好山洪暴发,河水猛涨。路过大河时,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竟把索子崩断了,就像武侠小说中的武林高手一样弹起,话也没有说一句,箭一般扎到河里就再也没有浮起。母亲急得哭天喊地,父亲连忙跑到下游,希望能够看见他或是他的尸体,可是终究没有他或是他的尸体的出现。父母和家人在悲哀后的悲哀中度过了几天,总是企盼他是跟父母亲人们开个天大的玩笑,然后他会回来的。于是,抱着侥幸的心里,他们又到当天他跳河的地方,用几筒炸药才把他,不,是他的尸体炸得浮出水面。
听完同学的叙述,我既为他的不幸遭遇而感到同情,又为他感到可悲。我为了纪念往日这个游戏人间的同学,作文以记之。并赋诗一首:
廿年人生短又长,多番求名皆不扬。
红尘路上疯又狂,苦尽甘来却命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