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固集往事:猴二

时间:2016-12-27 18:22:24 

常言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历史悠久了,什么样的怪物都能孵出来。郭固集在华北平原上生长了上千年,各色人等自然齐全。根据一代代口口相传的历史,郭固集也曾经出现了那么一些人,以外边世界的好恶是非标准判断,他们几乎可以获得类似“二流子”的称号。但是,我们首先是乡亲,不会像外边世界那样恶毒地称呼他们,更不会像外边世界那样,把他们当做眼中钉肉中刺“阶级敌人”一样地往死里整。对于让乡亲不好意思的村人,大伙儿只是减少和他们的来往,或者干脆躲着走。敬鬼神而远之嘛!

猴二乡亲曾经是郭固集著名的“二流子。”当然了,郭固集是没有“二流子”这样骂人的绰号的,乡亲们善意地笑骂那些浪浪荡荡、游手好闲的人,也就是不正儿八经经营人生的乡亲为“片汤。”呵呵!是不是很形象?就象下饺子,你不认真地包饺子,下到锅里,就成了那样一锅稀里糊涂的片片汤汤,不大好吃啊!

据说,少年猴二倒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子,能说会道,心灵手巧,而且有一副热心肠,村里的红白喜事上,总能看到猴二忙活的身影,刷碗洗锅干净利落,端盘上菜行云流水。乡亲们因此夸他是一个好孩子,都说他将来一定会娶上一个好媳妇的。在一百年前的乡村,能不能娶到好媳妇,是一个男人是否受欢迎的结结实实的标准。

遗憾的是,老天作祟,造化弄人!猴二童年丧父,少年丧母,只好过继到叔叔家。好在,叔叔待他如同己出,甚至比对自己的亲孩子还要亲。同情落难者,是我们郭固集人生长在血液里的传统,更何况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骨肉。然而,一个世纪前——哦,这是一个世纪前的事情了,战乱频繁,民不聊生,郭固集尽管距离战火较远,但生产力水平的低下注定庄户人家的日子不会好到哪里。猴二叔叔家本来已有两男两女,加上猴二,全家七张口,仅靠郭固坡和寺后的几亩盐碱田水浇地土里刨食,日子可想而知。可喜的是,孩子们一天天艰难地长大,有了壮劳力,本分的人家还怕什么呢?

可惜,好景不长。老天爷让一个无知懵懂的少年人成熟为一个眼睛越来越透亮的小伙子,这当然是上天的好生之德,但同时,啥都开始知道的小子被体内越来越浓的雄性激素驱使着,也变得越来越不安分了。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就象一匹一两岁的小马驹儿,整天被栓在槽上,一定耐不住寂寞的,一定会乱踢乱咬从而成为害群之马驹儿的。当叔叔家的两男一女先后男婚女嫁,进进出出的媒婆却没有一个正眼瞅过猴二。也难怪,有哪家的闺女愿意眼睁睁地跳进父母双亡的猴二的火坑呀!

慢慢地,原本只知道在大坡里背朝黄土面朝天的猴二开始喜欢在集头上晃悠。刚刚扎了毛儿的他小子叼着一只用芦根自造的旱烟袋,从集北头晃悠到集南头,从车家晃悠到后刘;东瞅瞅大姑娘,西瞄瞄小媳妇,嘴里咝咝啦啦,咝咝啦啦地咽旱烟,咝咝啦啦地咽口水。从早起到黄昏,从一更到三更,可谓日出而作,日入而不息。原本喜欢串红白喜事的猴二,这时更加热衷此道,但不象以前那样卖力了。他更喜欢主动陪客,和街坊邻居或客人划拳斗酒。年轻的脸蛋喝得猪肝一样的时候,他便歪歪扭扭地继续他东街西胡同的晃悠。晃悠得半梦半醒,冷不防就扎进集南头外来混家开的小赌馆,叼着旱烟袋,眯缝着血红的牛蛋眼,和三里五庄的大小赌徒一起,兜骰子,打牌九。输了,打打闹闹,回家睡觉;赢了,就地叫来酒菜,把刚刚醒过来的神经再次灌得晕晕乎乎……

人常说,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这几个乖乖不分家。起初,猴二吃喝加赌博,但绝不坑蒙拐骗偷,更不嫖。为啥不嫖呢?骚得小子眼冒金星、直咽唾沫的,不正是那股雄赳赳气昂昂的青春火气吗?不是他不想,主要是没机会。当年,在郭固集人眼中,吃喝赌博似乎还不算十恶不赦,村人们多少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嫖娼却被视为禽兽勾当的肮脏行径。因此,郭固集在20世纪90年代以前一直是没有妓院这种生意的——很容易理解,没有客源啊!不过,自打20世纪90年代后期开始,类似过去的妓院甚至比妓院更直接更不要脸的休闲或三陪服务场所,早已在周围遍地开花了,但它们也只是开在郭固集西边106国道旁的孟庄开发区,而且投资商大多是外来户和本地暴发户。显然,一个世纪前的猴二先生是没有福分享受的。

眼瞅着猴二一天天如此“片汤”,猴二叔婶也无可奈何。一来,两位老人已到垂暮之年,即便有心却也无力管教这个越来越张狂的过继儿子;再者,既然养育他这么多年,还是不要得罪他吧;得罪了他,他翻脸不认人或拍拍屁股走人,你不是白养一场?弄不好还会成为仇人嘞!任他吃喝去吧,吃干喝净也赊不成账,看他还吃还喝;任他赌去博去吧,赌博赌博,孬好有个来回项,赌债欠上一屁股,看谁还和他赌。只要他不染上“抽”那个龟孙子,就由他去吧。

猴二他个龟孙千万可别“抽”上那个龟孙!

唉!老人们对儿女总是这样娇惯,或者无奈!

常言说,怕怕怕,鬼来吓;怕啥啥来!两位老人和村人们慢慢发现,二十郎当岁、浑身横劲使不完的猴二,竟然一天天消瘦起来,竟然一天比一天无精打采。半年光景不到,本来一百四五十斤的猴二,竟然皮包骨头——他后来一直使用的绰号“猴二”,也许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两位老人再也斤不住了。

一次,猴二象往常一样溜出家门。老头儿随后套上一辆驴车,悄悄地跟在后边。猴二踉踉跄跄,一路向北,徒步走了十来里路,竟然没有一次回头,也许是没有力气回头吧。最后,到了当时临近的更大的集镇上官村,一头钻进了一家大烟馆……

一个月后,老头儿早起发现,家里唯一值钱的那头毛驴不见了;又一个月后,老婆儿半夜发现,准备给二闺女的那点嫁妆不见了;又半个月后,东邻家刚刚换上的桐油新门板夜里被人卸下来搬走了;然后是西邻家怀孕的老绵羊、南邻家的小羊羔、北邻家的一窝猪娃……邻居们纷纷报官。保长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抓起来他猴二,全身卖了不值一吊钱,就是“黑煤窑”“黑砖厂”也不要他这号儿干不了活的废人呀;邻居们也心知肚明,更无可奈何,只能加倍小心,睡觉也睁着一只眼睛。唉,摊上这么一个邻居,前世造的孽吧?

可苦了猴二叔婶,两位老人三天两头东家西家地赔不是,能够赔得起的失物,老两口尽量赔。俗话说,有庄基赔不了地。家里只剩四面土墙的时候,老两口卖掉了二小的宅基,让二小一家三口搬进旧宅子;庄基卖掉以后,卖掉了寺后的几亩水浇田……就这样没过一年,这个家就被猴二折腾了个底朝天。

眼看着一家人只有上吊跳井的路子,这时候,奇迹发生了。

猴二踅摸着一户殷实人家全家下地干活,竟然晌午头就悄悄溜进了人家家里。当他翻箱倒柜找到了两枚大洋,正要乐滋滋地翻墙逃开,这家的老爷子正好回家。

老头儿没有大呼小叫,只是平静地问猴二:“小儿,找到几块钱啊?”

猴二那张平时不见血色的猴脸上竟然涨起了两片红晕,小子结结巴巴地坦白:“三爷,您家的大洋咋藏那么严实,害得您孙儿翻了半天,才找到两块。”

老头儿说:“傻小儿,人怂别嫌袄袖长,本事儿没练成别嫌您三爷的大洋藏得严实。你等会儿。”

老头儿走进堂屋,从床下的一个小地窨里摸出几块大洋,塞到不知所措的猴二手里:“拿去吧,小儿!可怜可怜你叔你婶,拿着这些钱,远走高飞吧!”

猴二攥着几块银元,傻呵呵地愣了半天,又楞了半天,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三爷脚下,“砰砰砰”磕了三个抢地响头,站起身:“三爷,您孙儿我走了啊!”

从此以后,郭固集著名的猴二便从郭固集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现在,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一辈辈的村人们只是在黄昏闲聊时,把猴二作为郭固集陈年往事偶尔谈起。

猴二消失后,四邻安生,猴二叔婶家的日子,也一天天有了起色……

今天,郭固集的爹娘哭骂“片汤”儿子常用的口头禅就是:“你个败家子!你咋就不学学你猴二爷啊?你咋就不悄没声儿地滚走啊?”

唉,爹娘们,干吗要您的儿子学猴二啊?那可不是学着玩的!再说了,要学猴二,还得有三爷这样的老师现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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