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姨夫极有好感。不仅姨夫家门前有口荷塘,里面有奇特的金色鲫鱼(去年我写了八千字的〈〈金色鲫鱼〉〉,发表在〈〈中国校园文学〉〉)。埂上有棵枣子树,枣子成熟的时候,我便睁着眼睛在下面旋着,姨夫一笑,说,想吃就上去摘。姨夫极爱生活,做得一手好席,有时在他家可以吃着油炸的大鱼——姨娘的弟弟在地区行政专署那里是渔业队的工人,经常带些鱼来给他。总之,与姨夫有关的许多东西,都极美好。 姨夫叫刘兴贵,个子矮,弯着个腰,这或与他养有四个儿子有关?他脸上的胡子与一些门神差不多,但是没霸气,只有老实巴交的泥土气。姨夫所以那么潇洒,因为他有一门手艺,泥巴匠。所以在我们那个村里,有一句口头禅,你家新修的房子墙端不端,主要是请泥巴匠刘大爷吃好饭没有。据说晚上应该吃面条而你给刘大爷喝了稀饭,必定有一面墙是不端正的。 所以姨夫有包里有钱。他经常对在他面前跳着耍的我说,去村上给我买包大前门回来。 我高兴地就去了。 村上离我们这至少有五里路,相当的远。我那时有多傻,姨夫给我拿五角钱,我给他买了大前门香烟以后,把零钱在手里捏得紧紧的,回来一分不少地交给姨夫。我现在真后悔,怎么那时就没想过给自己买五颗水果糖吃一下?想来姨夫肯定不会在乎那点钱的,因为那时生产队的烟民们都吃的是八分钱一包的经济,一角多钱的大雁牌香烟。那时的大前门,就相当于现在的极品烟了。我们小孩子们在赢烟盒的游戏时,一个大前门烟盒,当十个普通的烟盒,可以拿着先甩在地上。将烟盒折成V状,甩在地上向上全收上手,这样的先手往往可以赢走一大半的烟盒,捡了大便宜。然后再用手煽倒扣着的V形的好牌子烟盒——比如春城牌。但姨夫从没给我过空的大前门烟盒。 我买了大前门回来,有时母亲就喊我,老二,回来一下。那必定是母亲在房前的菜地里做啥,看见了我。 我就回去。母亲从我手里拿去了大前门,一个小时后,再让我交给姨夫。 几次这样后,我终于发现了母亲的私心。原来,那时父亲去世已经几年,母亲一个人带着哥姐弟我们四人生活。母亲很勤劳,但家里太穷。母亲爱抽口烟,但她抽的永远是八分钱一包的经济牌香烟,这是我知道的世界上最便宜的香烟,肯定也是最伤害人的香烟。或者母亲过早脑溢血去世,与这廉价极毒的香烟有关——伤害了血管,血管加速硬化。那天我发现,母亲将我给姨夫买的大前门香烟的屁股用剪刀挑开来,将里面一大半的香烟倒了出来,然后将她抽的经济香烟塞进去,再用米汤将烟盒的底部粘好。干了后就让我给姨夫送去。 过去我给姨夫送烟,从来心里无鬼。 那天给姨夫送烟后,我心里就有鬼了。 我想姨夫一定会发现。他问我,我怎么回答?我知道是谁干的,难道我还会说是北京的烟厂有特务,是特务装的? 但姨夫一直没问。 所以我这鬼,在心里一直存在了一年多时间。 好在,姨夫后来再没有让我帮他买大前门了。 我这一辈子所以见不得那些小动作,崇尚耿直,喜欢做个正直干净的人,或许与小时候大前门放在我内心的问题有关——内心有鬼,做人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