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暖边州
作者:燕歌
引子
"老板呢?"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这名黑衣汉子的嘴里吐出来,在满堂的喧哗声中,显得十分地不真切,使得那伙计不由自主地又问了一句:"客官说什么?"黑衣汉子又重复了一句,伙计才打量一下他,应道:"老板在楼上,和客人谈点儿生意。"黑衣汉子将头上的竹笠压了压,转身坐在椅子上,说:"麻烦你告诉他一声,就说京城的老朋友来了,有要事找他。"伙计用布巾抹着桌子,也压低了声音:"稍等。"随后,这伙计转身上楼,不大工夫,便又走下来,到了黑衣汉子面前,说:"老板有请。楼上右转第三间屋子。"黑衣汉子不答,随手提起包袱,走上楼去。
第三间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响动,仿佛没有人,黑衣汉子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屋,然后反手将门掩上了。
屋子里立着一个人,面向里,只看到一个背影,这背影有点儿瘦削,而且仿佛挺不起腰似的,有些伛偻。黑衣汉子像是怔了一下,轻轻叫了声:"金老弟,金老弟……"那人没有回头,只淡淡应了一句:"你来了……"这声音很细,却很尖锐,如一条蛇在低嘶,能让人掉一地鸡皮疙瘩。
黑衣汉子眼神闪了一下,道:"十多年不见,你的声音为何变成这样?"那人冷笑一声:"我的声音一直是这样,怎么,你听不出来了?"黑衣汉子猛然一惊,道:"你,你是……"那人慢慢回身,显出了一张尖削如同刀锋的脸。
黑衣汉子双目一寒,五指已握紧了包袱外露着的刀柄,那人用手指弹了弹鼻子,长叹一声,在这一刹那,黑衣汉子已拔刀,但是他的动作仍旧慢了一步。
突变骤起,在黑衣汉子的刀只拔出一寸之时,一条金丝索飞来,将他的手与刀一齐缠住,黑衣汉子还没来得及怔一下,地板上"夺"地刺出一柄金枪,近一尺长的枪尖没入了黑衣汉子下阴,黑衣汉子身子一缩,还没来得及哼出声,已被一只金手扣住了咽喉,咔的一声轻响,喉节碎裂,黑衣汉子一张嘴,一股鲜血连同一块喉骨喷了出来。
那"老板"在金丝索飞出时,随手取出一块丝巾,擦拭着嘴角,等到鲜血刚刚喷溅时,那块丝巾已裹住黑衣汉子的嘴巴。
鲜血,没有一滴落在地板上。那"老板"看了看黑衣汉子临死时的凄厉眼神,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他轻轻摆摆手,金索、金枪、金手在一刹那间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软倒在地。
"老板"慢慢开门,走到楼板上,对着下面叫了一声:"小三儿,生意谈完了,收拾一下。"那伙计跑上楼来,向着老板微微一笑,走进屋子里,在床上一推,床板开启,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然后小三儿把那黑衣汉子的尸体向里一塞,冷笑一声:"大人,你到家了,睡个好觉。"那"老板"站在楼梯口,看着下面穿梭的人们,冷然一笑,然后对着门外一望无际的大漠,心想:下一个,会是谁呢?
一 相逢皆是缘
轰隆一声,阴暝的远天像是开了道血口,喷溅出一条闪着血光的电龙,将无边的大漠映得通亮,金镶玉猛然抬头,想用目光捕捉那条电龙时,它却又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没有出现过一样,地面仍是灰沉沉的一片。
天气阴得如同暗夜一般,金镶玉在骆驼上欠了欠身子,松弛了一下,举目远望,平素干燥炽热的大漠像一张张大的巨口,向天期盼着甘雨的降临,现在看来,它的愿望马上要实现了。金镶玉突然感觉有些寒冷,她取出一件蓑衣披在身上,将竹笠紧了紧,长长出了口气,催动骆驼向前走去。
十五岁的她,刚刚从中原回到大漠,路途虽然并不遥远,但她的心路却像是走过了千山万水,已不再是未出大漠时的单纯情怀。
父母的死讯,她已在未到大漠时听到了,但她不知道他们死在什么地方,金镶玉只知道,父母是因为找她才死的,而这一切的直接原因,就是邱残月。
可邱残月真的想这样做吗?他最后的呼喊,还在金镶玉耳边回响。
金镶玉的嘴边现出了一丝笑容,这笑容有点儿苦涩,因为她不知道今后她的心里还能容下哪一个男人,或许,再也没有。
她没有哭泣,她的泪水,就像是这大漠的雨水,经年不落。金镶玉始终记着父亲的话:眼泪不适合大漠。你若想生存,就忘记眼泪。
稀稀疏疏的雨点,不失时机地洒落下来,打在竹笠与蓑衣上,噼啪作响。更多的则落在干燥的沙土中,泛起一点点儿的尘烟。整个天地中,仿佛只剩下金镶玉这一人一骑。
可就在这一片寂寥中,金镶玉猛然听到了一阵轻轻的呻吟。呻吟声从不远处传来,金镶玉眉头一皱,循声而至。声音是从一座沙丘后面传出来的,金镶玉下了骆驼,手中握了五片相思柳叶,慢慢走过去。
一道电光闪过,映照出了沙丘后面的两个人,那两个人都是面朝沙地,畏缩在一处,似是受了重伤,动也动不得,只是咽喉里发出轻轻的求救声:"救……救人……" 金镶玉轻手轻脚地走上前,站在一边看了看,才慢慢蹲下身子,伸手去扳其中一个人的身子。
就在她的手刚刚触及那人时,地面上的两个人突然像豹子般地蹿起来,一人以手作刀,斜砍金镶玉颈侧的大动脉,另一人从沙地中抽出一柄断剑,刺向金镶玉前心。
这两人一出手,俱是杀招,像是见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般。
金镶玉若不是早有准备,肯定被砍断了颈椎,刺穿了心脏,大漠中出生的她,对于这里的生存法则早已了然于胸,在这一刹那间,她的脚已踢起无数沙尘,罩向二人,同时身子向后激射,手掌一扬,五道寒光疾如电闪,飞击而出。
那暗算的两人竟也不是等闲之辈,各自一招使出,眼前突然不见了目标,代之的是一片沙尘飞扬,雨刚刚下起,并没有湿透沙地。用手刀的那人知道沙尘后面定有杀招,此时天昏地暗,虽看不清对方出手,但却听到了相思柳叶的风声。
他大叫一声:"暗青子!"身形不及后退,用一只手以肘为轴,在胸前画了个圈子,两片相思柳叶被他扣在手中,咔咔数声,他的手竟如同铁剪,将纯钢制成的刀片捏成四段。
好厉害的手!
另一人也听到了风声,他没有前一人的手法,身法却是灵动异常,脚跟向沙地上一顿,身子已退后五尺,然后竟在极不可能的情况下冲天而起,三片相思柳叶在脚下掠过。
金镶玉却是得理不饶人,趁着那人刚刚跃起在空中,又是三片柳叶飞出,分别打向他的小腹、胸膛、咽喉。这一手三片暗器分射三处的手法,是她母亲玉玲珑最厉害的杀招。
那人身在空中,见不到暗器,只听到破空声,急忙提气开声,双脚如同倒踩着云梯般向上升起数尺,避过了射向小腹与胸膛的暗器,但他还要再升之时,突然闷哼一声,身子如同被刺了一刀,那口气再也提不起来,而最后那枚柳叶,他再也闪避不开了。
可就在此时,一道闪电适时亮起,借着亮透天宇的明光,金镶玉在这一刹那间,看清了这人的脸孔。其实用不着看他的相貌,只看这路"倒上天梯"的绝顶轻功,金镶玉已猜出这人是谁了。
"小黑子!"金镶玉大叫一声,手指一弹,一片柳叶快如飞星,追钉在前面那枚柳叶尾上,将那枚柳叶远远撞开。
小黑子真气一泄,像一块大石头般摔在地上。
从两人偷袭,金镶玉闪避、出手,到此时也只不过电光石火般的一刹那,小黑子如同在鬼门关打个来回,金镶玉跑上去,托起小黑子的头,见他竟已被摔得晕过去,便一连几个耳光打在他脸上,将小黑子打醒。
另外那人也慢慢走过来,此时虽无电光,金镶玉从身形也可以看得出来,那是阿木。除了青丝蛇之外,别人不会有这么厉害的手。
金镶玉知道阿木不会多说话,便冲着小黑子吼道:"黑子,你眼睛被猪油蒙了,连我也打……客栈出事了吗?"小黑子吐出两口鲜血,挣扎道:"少当家的,我不知道是你,你一身男子打扮……你回来了,哈——哈——你回来就好。"阿木一只手轻搭在金镶玉肩头——以前他都是两只手的。
金镶玉猛然看去,如铁打钢浇一般的阿木,现在只剩下了一条左胳膊,另一条已齐肩断去。他身上的衣服已成暗红色,那都是鲜血干透后的颜色。不用多说,金镶玉已然知道,龙门客栈已生巨变。
果然,小黑子一边吐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这一切。
"他妈的,咱们龙门客栈在这条道上狂了几十年,从没栽过这么大的跟头,掌柜的他们几个人走了没几天,龙门山的马贼来了,为首的还是老彪,手下领的人不多,也就四五个。可都是些新面孔,老彪说他的兄弟前几天劫一趟镖时死了不少,这是新添的,他带他们来与我们认识认识,可我总觉得那些家伙阴阳怪气,所以就多留了点儿心,这几个家伙先是与伙计们胡聊,突然一个家伙打碎了酒碗,一刀挥掉了老彪的脑袋。然后这伙人就像约好似的,拔刀子见人就杀。可怜七个兄弟,猝不及防,都做了糊涂鬼。我和老木打翻了几个,正要占上风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三个金衣狗,那三个金衣狗好利的牙爪,我受了内伤,老木的一条膀子,就是为救我断的……"小黑子看着阿木的断臂,鼻子一酸,他知道阿木的武功都在两只手上,没了一条胳膊,就是少了一半武功。
金镶玉眼睛瞪得血红,大骂道:"妈的,是哪个王八蛋,吃了豹子胆,敢来动龙门客栈?你说!"小黑子道:"我们这几天打听清楚了,那些阴阳怪气的家伙,敢情都是长头没长尾巴的东西——东厂的阉驴!为首的一个姓方,叫什么方自真,以前是王振的手下,王振死后,朝廷将这姓方的抓进大牢,论罪当五马分尸,可不知为什么这家伙还活着,而且狂得很。"金镶玉咬着牙问道:"客栈就只逃出你们两个吗?"小黑子含泪点头,道:"这几天,我们两个靠着打劫,混点吃喝,顺便养伤,就等着掌柜和少当家的回来呢。"阿木一直没有说话,现在突然冒出一句:"掌柜的他们呢?"金镶玉硬着脖子,并不回头,也不答话。阿木没有再问,只是双膝一跪,向着金镶玉来的方向慢慢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来,红着眼睛向沙漠中走去。小黑子叫道:"老木,你去干什么?"阿木一个字也不说,身形虽然有点儿颤抖,但却始终挺得笔直。
突然人影一闪,金镶玉挡在阿木身前,冷着脸道:"你不能去!"阿木并不停下脚步,金镶玉也不让开,眼看阿木就要撞上她的胸膛,阿木终于停下,冷冷地说了一句:"你管不着我,你只是孩子。"金镶玉冷笑:"几天以前,我还是个孩子,可是现在,你们都得听我的。"阿木木无表情,道:"为何?"金镶玉一挺胸,道:"因为现在,我就是龙门客栈的老板娘,没有老板的老板娘。"阿木扫了她一眼,道:"龙门客栈,已不存在了。" 金镶玉直视他的眼睛,一字字地说道:"我,就是龙门客栈!"她向小黑子一努嘴,吩咐道:"你先扶着他到龙门山去找那些马贼,避避风、养养伤,等到我夺回龙门客栈后,就派人接你们回来。"小黑子叹息道:"那些马贼……已经被东厂的人设计宰得七七八八,现在的龙门山,和龙门客栈一样,已经没主了。"金镶玉冷笑:"龙门山可以没主,但龙门客栈,一定会有的。"小黑子急道:"少当家的,你一个人去吗?那里可是龙潭虎穴,就算你的武功再高,也难免死无葬身之地。"金镶玉横了他一眼,道:"少废话,你看着吧,是我的东西,我一定会夺回来。你们先去龙门山休养。"小黑子道:"可你这样去,不等于送死吗?东厂要把龙门客栈连根拔起,肯定事先派人踩过盘子,你的样子他们一定熟悉,只怕你还没跨进客栈的门,就,就……"金镶玉笑了笑,道:"我当然不会就这样去,你听……"三个人闭上嘴巴,侧耳细听,在那稀疏寂寥的雨声中,夹杂着一阵阵悠扬悦耳的驼铃声。是驼队。它们仿佛来自天边的阴云中,突然一下子就掉落在眼前,在这风雨如晦、变幻无常的大漠,驼队就是唯一可以带来财富与好运的神,但这些神却不那么被人尊重,而且时常被人打劫,一句老话印证了这些血腥的缘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次的驼队比以往的看来要大些,约摸有五六十匹骆驼,还有十几匹马,带的家当不少,每匹骆驼上都载得满满的,金镶玉一眼就可以看出,货物虽多,却大都是些茶砖、香料、皮革、瓷器等东西,这些东西在大漠上并不招人注意,虽然运到西域或者更远的地方可以换取大量黄金,但马贼们似乎并不愿意跑那么远的路。
马贼是抢东西的,不是换东西的。
金镶玉静静地等在一边,直到那些人来到眼前,才抬起眼看了一眼为首的那人。那是一个又黑又瘦的汉子,与以往见到的驼队首领全然不同,那些人大都是魁梧挺拔的大胡子,眼睛一瞪如铜铃,声音一出能把人吓个跟头。
那汉子见到金镶玉,并没有出声,只专心走路。大漠上行走的江湖人,总是遵循着一个原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金镶玉当然不会让他就这样走过去,她跨上骆驼,与那人并肩走着,向那人抱抱拳,粗声粗气地道:"老合请了。"老合是道上的行话,意思是跑江湖的人。
老合斜着眼睛看了看金镶玉,轻轻回了句:"小丫头有事就说。"金镶玉心里吃了一惊,暗道好厉害,只一眼就看出她是女儿身。其实金镶玉从中原时就是一身男子打扮,语音也是学得十分地道,不是老江湖决不容易看得出来。
金镶玉向老合身边挨了挨,轻声说明了自己的意思,老合皱了一下眉头,带着一种奇异的眼神问道:"你要跟我们一起?你不怕吗?"金镶玉微笑不答,只是道:"怕个鬼呀!这里向前一百里,有个客栈,我就是去那里。"老合笑了:"龙门客栈,哈哈,怪不得,敢独自去龙门客栈的人,还会怕什么呢?不过……"老合的笑容似是有点儿意味深长,"驼队中有自己的规矩……"金镶玉一拍胸膛,接道:"我知道,不就是换班值夜么?有我在,你们可以放心地睡了。"这句话一出口,后面有三五个人突然同时将目光射过来,如刀子一般剜在金镶玉脸上,这种目光绝不是善意的,金镶玉隐隐感觉到,这个驼队中似乎有着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她的目光快速从众人脸上扫过,发现这些人大都面色不愉,只有一个人,眼睛很亮,但看着她的眼神却是淡淡的。
雨总算停了,可令人不安的黑夜终于来临,驼队的人生起了几堆火,将几十匹骆驼围成几个圈子,相互隔得并不远,这样可以有个呼应。金镶玉看着他们喝完了劣酒之后,靠在骆驼上和衣而睡,她站到一边,静静地盯着黑暗的夜空出神。
突然间,有香气钻进鼻子里,半只刚刚烤好的羊腿递到她眼前,金镶玉回头看去,见到的是一双闪亮的眼睛,伴着那种淡淡的眼神看来,竟是那样似曾相识。金镶玉的心怦然一动,这样的眼睛,她十分熟悉。
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在噼噼啪啪的烧树枝声中听来,有点儿慵懒的意味,但说的话却是令人心惊肉跳:"今晚你要非常小心,这个驼队正在被人猎杀。任何一个值夜班的人,早上都会发现他冰冷的尸体。"金镶玉回头望去,一个少年正向她递来手中的羊腿,那少年眼睛很亮,可是却生着一脸的疙瘩,坑坑洼洼地仿佛被钉鞋踏过的泥地,那样子真够十五个人瞧半月的。
金镶玉怔了一下,这才接过羊腿咬了一口,问道:"死了多少人了?"那少年道:"十五个,半个月内,一天一个。而且都是一刀致命,没有人知道杀手在哪里。" 金镶玉明白了,怪不得这个驼队的人都那样看她,她十分清楚被猎杀的滋味,一天杀一人,这种手法绝对可以把心硬如铁的人吓到疯狂。
那少年压低了声音,道:"他们在怀疑你。因为你来历不明。"金镶玉扫了一眼那少年,他的脸看上去棱角分明,显示着他刚强坚毅的内心,而眼角眉梢带出的风霜之色,可以断定他在江湖上已滚打了多年。金镶玉冷笑了一声,道:"你也不像是这个驼队里的人,他们一定也怀疑你。"那少年笑了笑,道:"这个驼队来历不明,急着赶路,想要出关。"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更低:"以我看来,这帮人很可能作了大案,被官府追得紧,才假扮驼队,用来掩人耳目。我是刚进沙漠时与他们遇上的。"金镶玉道:"所以他们让你来监视我,哼,两个都有嫌疑的人在一起,会有什么事发生呢?"少年淡淡地道:"也许可以把杀人的人揪出来。你在沙漠里混了不少日子了,你要比他们有办法。"金镶玉斜着眼睛,问:"你知道我久居沙漠?"少年笑了笑:"你的脸色告诉我的。"金镶玉摸了摸自己长年被风沙侵袭而稍显粗糙的脸,瞪了少年一眼:"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舍不得我死啊?"少年淡然道:"也许吧,我不想路上没伴儿。"金镶玉眼神一变:"怎么,你也去龙门客栈?胆子不小呀!"少年笑道:"龙门客栈不是鬼门关,为何去不得?"金镶玉心想:哼,以前当然不是,可现在……难说了!
少年看着金镶玉的脸色,道:"不知兄弟高姓大名?"金镶玉打了个怔神,才道:"郁金香。"少年道:"好名字。珠玉之玉?"金镶玉道:"忧郁的郁。"少年点头笑道:"好,名字好,姓得更好,如果是珠玉之玉,却是有点儿俗了。"金镶玉又瞪了他一眼,问:"你呢,叫什么呀?"少年拱了拱手:"我姓周,周一飞。"金镶玉笑了笑:"哦,是不是稀粥的粥?看你一脸苦相,叫苦菜粥不是更合适?"少年淡然道:"随你吧。"金镶玉笑了,这许多天来,她才是第一次开心地笑,也不知为什么,对于眼前这个丑陋少年,她突然感到挺亲切的,于是便问道:"你去龙门客栈做什么?会相好的?"心里想着:哼,不会也是来抢地盘的吧?如果真是,老娘我先做了你!少年突然皱了一下眉头,似是听到了什么,嘴里漫不经心地回答:"去接一个朋友……"此时金镶玉突然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不要说话,周一飞想要问,却没有开口,因为他也感觉到了四周已笼罩了一层极浓的杀气。
有人来了!可是四下里一望可及,并无一个人影,人在何处?
人就在身边,忽听一阵轻微的声响,如同蝙蝠振翼,亦如风吹铁线,就在身前,地下!一条沙线快速划来,咝的一声轻响,金镶玉坐的地面上突然冒出一段刀尖。
但是此时周一飞已经事先觉察,他抱着金镶玉滚出去。连着三声轻响,二人滚过的地面上接连刺出三刀,但都落空了。二人一停下来,金镶玉轻叱一声:"王八蛋,出来!"她五指已深入沙地,硬生生从里面扯出一个人来。那人出得地面,已知不好,慌乱中手里一把宽宽的刀闪电般去削金镶玉的手臂,周一飞哪容他反击,手中早多了一柄长剑,一招凤凰三点头,那人刀子落地,穴道被封,剑指咽喉。
金镶玉感激地看了周一飞一眼,然后转向手中的人,一看之下突然叫了起来:"是个孩子。"周一飞也吃了一惊,急忙撤剑,顺手捡起那人掉落的刀,用手掂了掂,道:"是……是菜刀!"他回头看着那孩子,见他不过十一二岁,黑黑的脸皮,小小的身子,一脸的稚气未脱。
这里一折腾,驼队的人都醒了,纷纷围拢上来,一个虬须大汉见到这孩子,怒吼一声:"一定是这小崽子,杀了我哥哥!"他话没说完,已举起一柄鬼头大刀,当头便砍,看那股狠劲,这一刀下去,那孩子不变成两爿才怪。那孩子眼看着大刀落下来,眼睛里竟然一丝害怕都没有,如狼一般凶狠的眼睛还是瞪得溜圆。
突然呼的一声,金镶玉已提着那孩子滑了出去,与此同时,铮的一响,火花迸射,周一飞的长剑已架住了鬼头刀。虬须大汉怒道:"你们干什么,难道与小崽子是一伙的?"老合走过来,对周一飞道:"周兄弟,这个小崽子肯定就是杀了我十几个伙计的人,你为什么要护着他?"周一飞冷着脸道:"他只不过是个孩子!"老合眼睛里闪出寒光:"难道孩子就可以随便杀人么?他若杀的是你的亲人,你会不会报仇?"周一飞哼了一声:"那也要问个明白,他为什么杀人!" 金镶玉已开始问那孩子,那孩子像是听不懂似的,突然指着驼队的人,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通。金镶玉点点头:"哦,原来是个鞑子!"她向着老合叫道,"喂,道儿上的,这小鞑子说,你们杀了他的一家人,抢了他家的财物,有没有这回事呀?"老合哼了一声,道:"有是有的,那便怎么样!咱们中原人这些年被鞑子欺负得还不够吗?连皇帝都被他们掳去过,哼,这事就算官府知道了,只怕还要送花红给我哩。"金镶玉问:"你杀了他家多少人?"老合想了一下,道:"一家八口,我们宰了七个,就逃了这小杂种!哼,想不到他还成了精了!" 金镶玉点点头,道:"这样吧,从今以后,你别再动这孩子,这孩子呢,也不会再动你们,大家算两清了。"虬须大汉怒吼道:"你算什么东西,老子偏要宰他……"话音未落,一柄冷森森的剑已顶在他咽喉上,寒冰似的剑气激得他直起鸡皮疙瘩,嘴巴自然也闭上了。周一飞声音比寒冰还要冷:"连孩子也不放过,你跟那些狗鞑子也没什么分别了。"老合的手背在后面,轻轻一招,驼队的人突然一齐冲上来,七八柄大刀向周一飞招呼过去。周一飞见他们竟然不顾那大汉的性命,突然飞起一腿,将那大汉远远踢了出去,然后身随剑走,转了个圈子,猛然间冲天而起,身形如蛟龙飞升,彩凤盘旋,好看至极。
众人抬头看时,周一飞头上脚下,剑光如炸开的烟花般撒落下来,笼罩了四下里数丈的范围。众人如同沾到了火油的蚂蚁,四散闪避,都仿佛这一剑是冲着自己来的。
见到这般凌厉霸道的剑法,老合脑海中突然电光一闪,他狂叫了一声:"九现神龙剑法!"叫声未绝,周一飞的剑已在他眼前,一个声音也如炸雷般响起:"不错,神龙初现飞星散!接招!"老合已不及招架,一屁股坐在地上,才闪过这一剑。其实如果周一飞成心要他的命,他的咽喉上早就多了一个血洞了。
老合一个驴打滚滚出老远,站起来时已是面无人色:"你是……大内飞鹰姓周的是你什么人?"金镶玉听到大内飞鹰这四个字,心中一怔,仿佛从哪里听过。
周一飞昂首而立,轻轻一笑:"你看呢?"老合的眼睛越睁越大,嘴里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心里虽然害怕,却并不死心,他已从心里怕了这小鞑子,一旦今天放过他,他的驼队只怕永无宁日,势必要被他赶尽杀绝,所以他暗地里使眼色,令手下人不理会周一飞,全力攻杀金镶玉手中的小鞑子。
十几个人得到暗示,突然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围了上来,金镶玉连眼也不抬,一声冷笑:"早料到了!"她的手一挥,暗夜中突然闪起了十数点寒光,众人眼前一花,惨叫声响起,纷纷向后跌摔出去,每个人的人中穴上都钉着一枚柳叶形的刀片。虽不致命,但这种暗器手法立时将他们震慑住了。
老合不愧是见多识广,猛然间想起什么似的,大叫道:"相思柳叶,相思柳叶,你是……"金镶玉双臂一环,冲他做出一个很妩媚的微笑。老合再也不敢叫了,只是恨恨地看了一眼小鞑子,觉也不睡了,招呼起驼队,连夜起身赶路,仿佛这两人是瘟神一般,多呆一时便多一分死的危险。
不一时,驼队已消失在黑夜中,只剩下金镶玉与周一飞的两匹骆驼,周一飞对金镶玉道:"你问问他,他家人都是做什么的,有没有做过鞑子的骑兵?"金镶玉道:"方才他说过了,除了他老爹之外,他家人都是牧民,没有当过兵。怎么了苦菜粥,问这个做什么?"周一飞没回答,突然一剑刺向小鞑子的手腕。
金镶玉猛吃一惊,急忙将小鞑子向后一拉,闪过这一剑,骂道:"你他娘的,对孩子下手!"周一飞咬牙道:"这孩子活脱脱的野狼性子,现在就已如此狠毒,以后不知要有多少中原人死在他手里,现在我先挑了他的手筋,免得他以后害人。"说完又是一剑,金镶玉也来了性子,骂道:"野狼性子怎么了?我就喜欢这性子,哼,那么多鞑子兵你没本事去杀,欺负一个孩子,还是不是男人?"周一飞一呆,这话像是刺痛了他心底里的柔弱之处,他的剑尖垂了下来,半晌无言。金镶玉白了他一眼,向小鞑子道:"喂,小子,你叫什么?"小鞑子眨着眼睛,说了句:"刁姑遇!"金镶玉点头,用眼角斜着周一飞,道:"好,刁姑遇你听着,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我就是你老爹、你老娘,谁敢动你一指头,我剁了他喂狗,可你也得听我的话,我让你剁谁你就剁谁,听到了吗?"刁姑遇连连点头,像个跟班一般乖乖站到金镶玉身边,叽咕了一句什么,金镶玉得意地点点头,纵身上了骆驼,道:"对付一帮小贼,算什么厉害!你要有胆子,就跟着我去见识见识真正的大阵仗!"刁姑遇听了,比火烧屁股还急似地坐在金镶玉后面,金镶玉回头对周一飞冷笑道:"苦菜粥,我看你还是回家找你娘吧,免得刀飞剑走的大阵仗吓得你尿裤子。"周一飞飞身上鞍,冷笑道:"大阵仗,哼哼,原来你也见过大阵仗?"此时天已破晓,三个人跨在两匹骆驼上,颤巍巍地走向曙色中的龙门客栈。曙色,此时看来一如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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