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司机(3)

时间:2016-06-30 17:43:08 

她能干,工作实诚,不到一年,就让她学开车。女司机不多,学车的师傅对学员不分男女,虽不能打,但动不动就骂:“方向盘有从底下掏的吗?不讲究!挂根骨头,狗都会了。”有比这更难听的,有一次把她骂哭了。她想去车队告状,但教车的师傅都是50年代过来的老司机,带着工人阶级出身的高傲。他们本是解放时市政招来的闲人,是挖河泥、修城墙的闲汉。未了没地方,收编一批人给了汽车公司。都是些老油子了,告状?不给人笑话。她有心不学车了,想接着卖票,卖票不轻松,但不用担那么大的责任。

可是,真不能只卖一辈子票。她咬牙听着师傅的脏话把车学了下来。自始至终,那师傅从没夸过她一句,永远是她不对。

北京的汽车公司分四个厂子。她进的是四厂,每天跑四圈、100公里上下的任务,成了一头围着北京城拉磨的驴。汽车要用操纵杆打火,每次一拉,那操纵杆硬邦邦地弹回去,直把铁制的平台侧面砸出一个深深的大坑。紧接着是一阵轰鸣,比火车启动声音还大。冬天四处漏风,冻得脸通红,总打不着车;夏天身边是大机器盖子,热得汗如雨下,能烙饼摊鸡蛋。还要把机器盖子打开,以防止车温度过高。每辆车的发车时间都要换,让所有的车都跑到一定的公里数,都有均衡的保养。每天都有车进保养车间,给轮胎打气、换位,要保证轮胎磨损得均衡,查查有没有缺黄油、螺丝松的地方。要用电器灯光检修,每个车队的终点站都有应付“急修”的保养工。那时候轮胎还有翻修的,旧轮胎套上一圈新橡胶再压上花纹。用司机的话说,得让他们有活儿干。

大公共的排班方式很丰富,除了最累的早晚班,还有大单班——从早上6点钟出来到上午9点钟,再接下午3点到晚上8点——是为了早晚高峰加车安排的,都是离路线住得近的人干。有小单班,中午12点跑两圈或一圈半,回车站等着——这段也按出车算,下午四五点钟再跑一两圈。有日班,早上8点半到下午4点半,不用早出晚归。一辆车两个司机,每周或半个月一换班。

刚开始开大公共,她觉得很新鲜,一发下工资她就贴补家用。几个月以后,她给自己填补各种窟窿,买生活用品,或吃碗地安门小吃店的素炒疙瘩、白魁老号的豆面丸子汤。都一处、砂锅居里的美食都想吃,但吃不起。有一次中学同学要组织聚会,去“老莫”,平均每人得三五块,她想去,预算不够,省吃俭用地去了,大家都穿得一般,但她显得更破。等她稍微有点存款,是半年以后。而这时,她对开车厌烦了。问题在于,女同志都给照顾排小单班和日班,就她总是早班接晚班,永远早出晚归。

汽车公司一般都是老实人,但也有不文明的,还有进过大狱又放出来的,有的连初中都没上过。女司机并不多,仅有的都口无遮拦,满嘴祖宗奶奶地说话。男司机更是牙齿间沾着韭菜叶子,满嘴喷着辛辣的酒气、口臭和蒜臭的黄段子,经常有不洗脸和蓬头垢面的人,脖子脏得像根车轴,衣服领子都变了色。他们眯缝着眼睛,眼角沾满了眵目糊。她不知怎么跟他们混,一起说脏话吗?

她知道自己内向,吃了没朋友的亏,遇到被刁难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这天早上,她又打开车的水箱,用长嘴的大铁壶去补水。她想着加完水去旁边的调度室问问,看看排班能不能换换。就以身子不方便为由,调度员也是女的,按说能体谅。可调度室门口站着个男司机,正跟女调度员打情骂俏,她过去说话不方便,正想着,壶嘴没对准,水洒出来了。

忽然间,那男司机跟着取笑:“嘿,您对准了啊?我来吧,我对到你那窟窿里,肯定准!一滴都不洒!”附近还有几个人,他们哄笑起来。她气得抡起铁壶,冲着那男司机的方向摔去,发出巨大的响声。可长嘴的铁壶摔得并不远,冬天的凉水洒了一地,反而溅到她肥大的裤腿上。

“不要脸,臭流氓!”她跳着脚骂道。

“你这儿摔得谁呢?铁壶是公家的,有意见不能摔公家东西。”那男司机没有急,一脸坏笑,说得半真半假。

“哎,水别往这儿洒,都进屋了。”水只洒到调度室门口,那女调度员靠在门框上嗑瓜子。

她一步就进了调度室,说:“您给评评理,他欺负人!”

那女调度员笑了,一边笑一边继续吐瓜子皮,那瓜子皮已吐了一地,说:“就说这么两句,至于吗?”

“至于!你们也欺负人!总把我排早晚班,我也是女的!”

“你找人去吧,谁答应替你,直接来挂班。”女调度员说。挂班就是排班,人和车都有名字牌。每辆车挂俩司机,每个司机又挂俩售票员。这几个班大家轮着来,表面上是公平起见。“你还别嫌累,郊区司机两圈半就140公里!咱们这儿算好的啦。没听说吗?外地的大公共,连喇叭都不响,拐弯时拿根木头棒伸出去,对着车门哐哐敲,每辆车门上瘪一大坑。”

“嘿!嘿!赶紧换去吧,都尿裤子啦。”那男司机一边劝一边损还一边安慰,“麻利儿的快点,脱下来到炉子那儿烤烤,别一会儿都结了冰。”

她瞪着那男司机,气得几乎要动了手。

“瞅人家刚开车,你们真能耐!”正说着,过来个矮矮墩墩的男人,透着精壮,也透着严厉。他一说,大家就都蔫了。

“德子啊,屋里坐。”女调度员招呼道,说完又转向男司机,“正严打呢,你们也不收敛点,赶明儿都把你们关号里去。”随后又安慰起她来。调度员们心里清楚,她们是跟领导关系好坐进了调度室、安全科,表面上工资少了两三块,但不用受苦。安全科负责纪律检查抓司机聊天,能装成乘客逗你聊。

德子没进屋,他转了一圈,手里拎着一条破棉裤和一件军大衣:“给你找一棉裤,赶紧换上。”他又对女调度员说:“我跟她换班,回来后商量。”

“不了,不了。”她来不及换裤子,也来不及拒绝。她想喝水,但水还没有烧开。发车的点到了,她凑合着去开了一天,临下班时腿冻得直哆嗦,鞋都有点透了。

交车以后,见德子还在等她,硬要塞给她件军大衣,她已有羽绒服,没法再套了,只好凑合拿着。从那以后,一连几天,德子总是出现在她车前车后,她明白,这是在追她。

德子是急性子,约她周末出去玩,她不去;约看电影,她最爱看电影,也不去。她看不上开车的,她开车只是为了不扫大街。她只想领了工资赶紧回家,安全科、调度室与发工资没关系,但她当知青时受够了刁难,谁也不敢得罪。她有男友还在内蒙古,还没回来,打电话不方便,也没通几封信,他们是知青战友。所有人都劝她分了.她舍不得。而对家人,她根本不敢说。

想提干升职或坐办公室,得先好好开车。她是女的,提干几乎没希望。

让她死心塌地不想开车的,是赶上同事管她借二十块钱给家里人买药。而她翻遍全身上下只有五块,同事找了别人,她折了面子。虽是借不借都可,但这事刺激了她。她寻思的是,自己怎么能多赚点。干脆不开大公共,去开小公共。

不论怎样,她都狠狠地在德子表白之前拒绝了他。可没多久,她就有了丈夫,而德子消失了,听说是辞职了。

丈夫是一阵风刮来的,更像从天上掉下来的。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岁数大了,身体不好。她被母亲催得受不了,就随便经人介绍找了个不是司机的丈夫,给在内蒙古自治区没回来的男友去了封信。母亲很高兴,这么大岁数有人要就不错了。男方家孩子多,没地方,得住到自己家来,就当招个上门的养老女婿。女婿是水龙头厂的,换水龙头随便拿。院子里匆匆摆了两桌菜,街坊四邻匆匆来祝了贺,他们匆匆结了婚。三天婚假过后,她又匆匆去上了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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