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亦婷借机撒腿往暗中跑,可沉重的马靴坠得她两腿酸麻,跑出不远就没劲了。幸好旁边有一小片枯苇,她就拖着腿躲了进去。
从苇丛中偷瞧,只见杨成贵好一阵才挣脱了黑玫瑰的撕咬,但羽绒服左襟腋窝以下,已被扯了个大口子。杨成贵狼狈不堪地直起身,捡了根枯枝轰开了黑玫瑰,四下望望,不见了左亦婷,气得破口大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左亦婷悄悄擦了把汗:幸亏自己准备辞职了,要是被这个医闹缠上,后果难料。要是光钱的事倒好说,等他气头过了,换个场合,大家可以相互商量嘛。不过,眼下总算没事了。左亦婷刚舒了口气,又听“呲溜溜”一声,循声一瞧,是黑玫瑰一边轻声叫着,一边焦急地张着鼻孔,不停地四下嗅着。左亦婷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上:坏了。
突然不见了主人,黑玫瑰有些不安,为了寻求主人的庇护,它依靠出色的嗅觉,竟慢慢向左亦婷的藏身处找来。
杨成贵一看乐了,这马不仅识途,还能找人。左亦婷可傻了,眼见杨成贵不远不近地跟着黑玫瑰,越走越近,她冷静下来,心一横,拿定了主意。
黑玫瑰喷着鼻,终于到了近前,左亦婷一跃而起,抽出插在马鞍皮囊内的那把没来得及归还的削蹄铲,用力向它刺去。她是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让黑玫瑰知道,主人已与它恩断义绝,再跟着,绝没好果子吃。
可黑玫瑰身形高大,左亦婷手一哆嗦,正刺在那个血管瘤上。霎时血花四溅,黑玫瑰悲嘶一声,身子立起来,战栗着猛退几步,身子一歪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接着又听“哎哟”一声,原来杨成贵跟在黑玫瑰后面,躲闪不及被它一屁股撞飞,掉进了旁边的水洼。
左亦婷一击得手,把削蹄铲别在腰后,猫腰向附近的断崖跑去。崖下有道河水冲刷形成的断沟,长满了蒿草。她刚在草丛中藏好,杨成贵就从水洼里爬了出来,听见动静就又追了过来。上了崖,他左手举着手机,用手机屏的那点亮光四下瞎照。
左亦婷在暗中屏住呼吸,自下往上瞅着杨成贵的一举一动。
猛地,左亦婷眨了眨眼:从被撕烂的衣服开线处,借着手机光,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杨成贵的左腋下方,有处核桃大的隆起,正剧烈地跳动着,那是心脏由于过度激动,急骤膨大后向左心室挤压形成的,是心脏即将破裂的征兆!
四下一片黑糊糊,啥也看不清,杨成贵只好骂骂咧咧地走远了。左亦婷却“哎”的一声惊叫,下意识一抬脚,想叫住杨成贵,可她自己差点摔倒。原来下游凌汛引起了河水上涨,化了沙泥,将她的双脚陷住了。她用力一拔,“咕滋”一声,陷得更深了。
左亦婷的脑袋“嗡”的一声,与眼下险境相比,杨成贵对她的威胁也就不算什么了。她放声呼救,可是北风呼啸,根本传不了多远。泥沙很快漫到了小腿上,左亦婷在恐惧中绝望了。
突然,头顶一声轻嘶,垂下了一条绳子,是黑玫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崖壁上。见主人被困,它垂下头,递下了马缰。左亦婷欣喜若狂,抓紧马缰。黑玫瑰奋力扬脖,把她生生地拔了出来。
左亦婷抚着黑玫瑰,感慨万千:它胸前的瘤体已被铲破,不时涌出一股股血水,但它却变了匹马似的,目光炯炯神色亢奋,浑身肌肉紧绷,好像等待冲锋的勇士。
她再回头望望,心有余悸:要是自己不抬腿,发觉得稍迟,再陷得深一点,就是黑玫瑰来了也没救了。
只是回头想想,刚才为什么要下意识地一抬脚呢?
左亦婷细思之下,心潮起伏。看来医生的职业烙印已打在了她的骨子里。就算递了辞呈,遇到病患,哪怕是穷凶极恶的死对头,她的第一反应,依然是救治。换句话说,她本打算一动不动地藏在崖下,等杨成贵这个威胁彻底解除了再出来。真那样的话,现在她可能已无力回天了。
是自己的职业本能救了她自己!左亦婷正激动,又听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杨成贵发动了大奔。左亦婷立刻翻身上马,发出口令:“黑玫瑰!快拦住他,他必须马上接受救治!”
但左亦婷心里却已不抱希望,以黑玫瑰这速度,怕是难了!
谁料黑玫瑰长嘶一声,四蹄一纵,如箭离弦般向目标飞驰而去。左亦婷只觉得劲风扑面,快意中又有些害怕:她可从没骑过这么快的马,要摔下来就惨了,但这个担心完全像是多余的,尽管黑玫瑰四蹄如飞,左亦婷却丝毫不感颠簸。一琢磨,她差点又叫出声:走马,黑玫瑰是匹黑走马!只有走马才能跑得这么稳当!
左亦婷听老骑师说过,所谓的走马,相当于人的顺拐,奔跑时处于一侧的前后腿同时起落。走马万里无一,可遇难求,飞奔时就是马背上放一碗水也洒不出来。
黑玫瑰如风似电,眼看追上了大奔。大奔却失控了似的左摇右摆,突然方向一歪,向河心的沙洲冲去。左亦婷心一沉,看来杨成贵已进入了发病状态。
黑玫瑰见状急了,拼力冲刺,终于抢在大奔前跑到了沙洲最高处,然后一个人立,兴奋地嘶鸣着,而大奔跟在后面冲上浅滩,车身一抖,熄火了。
左亦婷冲上去打开车门,将陷入昏迷的杨成贵拖拽到沙洲高地上,对他进行了紧急救治。良久,杨成贵缓过了气。看到左亦婷,他大惊,正要起身,被左亦婷按住:“别动,就这这样半躺着,别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