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成贵的酒醒了,他别过头闭上眼,心中五味俱全,眼角沁出一丝清泪。
现在当务之急是叫救护车,左亦婷正要到车上去找杨成贵的手机,一抬眼,坏了:大奔晃晃悠悠被河水冲进了深水区。
水寒刺骨,又正涨水,左亦婷不敢涉险,好在还有黑玫瑰,可以骑着它冒险过河去求救。可左亦婷刚一转身,又听“扑通”一声,黑玫瑰倒下了。黑玫瑰喘着气,嘴角渗出了稀薄的血沫。见左亦婷奔过来跪下,它抬起头,感激地舔了舔她的手,闭上了眼睛。
左亦婷正悲不能抑,又听身后传来呻吟声。她一扭脸,糟了。这时月上中天,气温骤降。风一吹,她一身单薄的骑装已抗不住冻,杨成贵更是嘴唇乌紫地缩成了一团,闭眼“哼哼”个不停。再不想办法,两人都会冻坏。要是因寒冷再次发病,恐怕杨成贵熬不到天亮。
望着黑玫瑰,左亦婷暗叫声“对不起”,含泪抽出了削蹄铲,剖开了马腹。摘除内脏时,一股热流从手上传来,她知道有救了。她把马尸拖到背风处,和杨成贵轮流躲进腹腔取暖。天快亮了,热腾腾的马肉冷了,而杨成贵也发起了烧,随时可能出现不测。
左亦婷沮丧到了极点,她这才真正懂得了啥叫心力交瘁。
突然,河边有人在喊她——科主任!左亦婷激动地站起身,又软软倒下,昏了过去。
左亦婷只是体温过低加上脱水,并无大碍。当天下午,她就恢复了过来,走进了科主任办公室。
左亦婷这才知道,在与杨成贵周旋时,她仓促拨出的那个号码是科主任的。由于铃声一响即逝,科主任以为是误拨,但到了夜里,他越想越不安:最近两人闹得正僵,左亦婷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不好开口?于是他试着拨了回去,这才发现不对头,就报了警。
科主任一笑:“我可不想失去你这个得力手下。”左亦婷有些发愣,欲言又止。科主任看出了她的心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当军医时,附近有支骑兵连。接来的好马,总是被上级不由分说抽调到了机关。没办法,再有好马时,骑兵们就故意挑马的毛病,把它说得顽劣不堪,上级听了,就不来抢了。”
科主任故意到处宣扬左亦婷的过失,是为了把她留在自己科室啊!面对厚爱,左亦婷觉得自己不配:“可是,我差点害了那个姓杨的病人。”
“不,是你救了他。”科主任说,“他的心脏在那次婚礼上就破裂了,导致大脑缺氧缺血,引发了急性障碍性失忆。可是因为你提前给他服用了他汀类药物,溶下的血栓脱落下来,正好堵住了破裂口,减少了心室流向心包的血量,避免了他的突然死亡,这些都是我刚才给他做手术时才发现的。而在沙洲上,你第一时间对他实施了抢救,又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特别是你别出心裁地想出了‘剖马保暖’这一招,要不,他可能真熬不过去。临危不乱、妙手仁心,这正是我最看重你的地方。亦婷,你天生就是做医生的料。”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左亦婷破涕为笑,可转念想起黑玫瑰,她又哽咽了,“我、我对不起它。”
科主任拍桌轻叹:“不,是你成全了它!”
沙洲上,科主任和赶来救援的骑师察看了黑玫瑰的伤口,这才明白:它胸前的囊肿不是血管瘤,而是注入空气后形成的栓塞。
骑师们告诉科主任,马有很强的竞胜心理。战争中,许多马不是死在枪弹下,而是活活跑死的,赛马就是利用了马的这种心理。
可是,有的赛马视奔跑如生命,当自己年老力衰不能再上跑道时,就会郁郁寡欢不吃不喝。过去,主人就会含泪骑上爱马,全力奔驰,直到它长啸一声脱力而死。不过现在就简单多了,马协的后勤人员会给马颈部的血管扎上一针,注入空气,让它形成空气栓塞,导致脑疝肺栓而亡。
黑玫瑰就是这样一匹赛马。打空气针时,它情知不妙,立刻蜷起左前肢,绷紧附近肌肉,压迫封闭住了血管,竟使得栓塞一时不能上行,形成了血管囊肿。
打完针后,后勤人员认为它已在劫难逃,又偷偷把它处理给了屠宰场。那天见了左亦婷,嗅到她身上那种与兽医相同的消毒水味,以为她是个可以帮自己减痛疗伤的兽医,黑玫瑰就向她呼救了。到马场后,它始终不敢快跑,是因为左前肢只要一发力,血管附近的肌肉一松弛,注入的空气就会上行,要了它的命。
黑玫瑰之所以这样坚持,忍受着误解,是想像它高贵的祖先一样,死在风驰电掣的冲刺中,那才是它最完美的归宿。等到左亦婷刺破了囊肿,空气被放出,它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全力奔跑了,才来寻左亦婷,想驮着她,一起感受它生命中最后的光荣时刻。
“黑玫瑰如愿以偿了。”科主任意味深长地说,“怎么,你还想辞职吗?”望着科主任恳求的目光,左亦婷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其实,还有什么好说的?当她下意识抬起脚的那一瞬间,已经决定了,她的职业永远是医生了。左亦婷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开了口:“主任,请允许我收回辞呈。”
话音刚落,左亦婷又想起了她的黑玫瑰,不禁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