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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应该给你最后的一笔工钱，是4500元吧？”我对油漆工说。
“做浴室门框敲掉一点墙，要工钱的。”油漆工沉思片刻说。
“好的，你说多少钱吧。”
“500元。”
“好的，这是5000元。”
油漆工拿过信封，开始数钱。
他不知道，如果他不说敲墙什么的，我也会给他5000元整。因为我们的关系，他做做停停，工期过长，往返路费得给人家算上。而且，他干得不错，彼此的相处也不错，好的结尾是给大家互相的体面。
装修这一行多是兄弟姐妹亲戚老乡搭帮做。油漆工的小舅子是我们的电工兼木工，人矮小而老实。做姐夫的，怕他吃亏，老要帮他说话，或者跟我们提条件。他错矣！看一眼就知道，什么人该有什么样的待遇，老实人从来也不会吃亏。电工的手艺并非一流，试装灯泡时，几次灯都没有亮。但他少言诚恳，对你的要求总是点头，开工请他吃饭，他几乎什么菜也不伸筷子。
“你请他们吃饭？傻！给他们钱就行了。”朋友们说。
虽然我是付钱的一方，但没有人家的劳动，你的新房子就装修不好。虽然是一次性的工程，但是在整个过程中，我们应该合作得愉快。要尊重那些体力劳动者，在钱上不能斤斤计较。
我是这么想的。付完所有的工钱、车贴，最后，感谢的饭请两位吃了。新房附近的饭店，点了最贵的虾和鱼。两位穿着处处有斑点的工作服，来了。无碍。看得出，他们还是开心的。但好菜仍然是几乎不动，再三催，只是很爽地吃那大碗的菜汤面。
当然，一顿饭，要吃饱，那是很快的。
突然觉悟，干得太累的话，人反而是胃口不佳的。享受美食，是需要有时间，有心情，还有享受的习惯。是的，吃饭只是工作的一部分，他们已经没有好好吃饭的习惯了。至少，在东家干活时是这样。
“他们只要钱。”朋友说。
“可是，只要钱的生活是重复而乏味的呀。吃个好饭会有好的心情呀。”
“那是你这样觉得。”
说话的朋友其实同样书呆。她在她的装修工们干到下午两三点那样的光景，会犒劳他们下午茶，有饼干、有蛋糕，配上红茶绿茶。她是小资情调浓郁的家伙。我知道，人有时制造氛围，一半是为了自己。但是工人们并不理这茬，嘴巴干了，只把水灌下去即可，哪管什么红茶绿茶。
“每天结束，所有的工具都不放置回原地。地上的垃圾也不清理的。”小资朋友就这样在失望之下，对装修工们的素质熏陶再不抱任何指望。
果然，新房浴室里满大桶的刷墙水、刷子，在工程结束之后，仍然需要你重重地提出去，再把浴室地面清理好。
“你请他们吃饭，没用的！”
我本来没有什么期望，也就没有什么不满。
我只是为他们感到一点遗憾。
“我请一帮装修工来装修自己新房的时候，他们年轻力壮，生气勃勃。20年之后，再请他们来给我女儿结婚的新房装修，他们看上去疲惫而麻木。背也不直了。”说到装修，另一个朋友插嘴道。
“20年，他们一直干这个？”
“是的。”
“当年龄的优势过去之后，精神上只能是后退了。”
也有励志性的故事。一对山东籍的兄弟，做楼梯的。年轻俊朗，干活一直笑呵呵的。两个人配合默契，又相亲相爱的样子。说，不久之后，要自立门户了，自己做老板了。你们有活可以直接找我们，这样大家都合算，像这样通过家具厂定货的，要多付6000元钱！当然留下他们的手机，也夸赞他们有职业规划。将来干得大了，有自己的独门市场，很难说是不是一定要读大学才有好前景。
“你看，这一边很宽，却非要把梳洗台靠墙，抽屉也开不开来！乡下人就是笨。”两人站在卫生间，老公说。“你轻一点！当心人家听见！”门外，油漆工正蹲在不远的转角处。“很轻，听不见的。要叫他们再移一移，抽屉才能打开。”老公说。
还是忧心，他们是否听见了。或者油漆工听到了，再向干这活的他小舅子转述。
这一幕想起来，仿佛一种象征。你再小心翼翼维护他们的尊严，一不小心，他们会受到别处的伤害。是不是因为这样，他们就变得自暴自弃？
很喜欢来铺地板的两对夫妻。干起来又快又专心的样子，跟他们说话，笑意一直在他们脸上。请他们铺地板前将龙骨间的脏东西扫干净。他们说：“放心吧！不弄干净，我们自己也不舒服！”
离开小区时，他们指着对面的大楼自豪地说：“这里好几家都是我们铺的地板。”
有职业的尊严，人，才是开放的，能够开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