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的菠萝-演不完世间百态,道不尽芸芸众生——生活故事,社会故事,悲欢离合!
一
晏公镇的大人们都喊我“小疯子”,是外公买回那个该死的菠萝之后。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疯了。大人们的眼光总有自己的定势,他们目光短浅,就跟埋头耕田的牛一样,只能看见脚下那块巴掌大的地。
我的眼光比他们高!我经常躺在镇东头那棵高大的乌桕树上,透过稀疏的枝叶看着支离破碎的蓝天,一看就是大半天。脚下的晏公镇太小了,小到可笑,被四面群山围在里面,很像一个破旧的鸟巢。而我呢,就是鸟巢中的鸟蛋。我肯定是被一只说不出名字的神鸟,遗忘在皖南的大山之中。说不定哪天,那只鸟儿会飞来,带我去飞翔山外的世界。
那天傍晚,我做完四年级的家庭作业,气喘吁吁地跑过乱糟糟、热烘烘的街道。夏日的火烧云烧透了半边天,小镇遍处金红。家家户户的白墙黑瓦,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街道上横七竖八的竹凉床,躺在凉床上纳凉的人们,摇动的蒲扇声,全都镀上了一层金边。鸭群被这奇异的天象吓得嘎嘎乱叫,任凭人们怎么驱赶也不敢归圈。我匆匆穿行于街道,搅动本已慌乱的鸭群,也搅起大人们的叫骂声,这些我都顾不得了。
我要找我的外公!在这个七月的早晨,外公去四十多里外的县城进货,到现在还没回来。往常,他早搭乘许大伯跑运输的拖拉机回来了。
我跑到乌桕树下,正要爬树。刘驼子从自家店里走出来,龇着牙冲我幸灾乐祸地笑:爬树就能看见你外公吗?他回不来喽!我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刘驼子店里摆着全镇唯一的双卡录音机,邓丽君又甜又嗲的《甜蜜蜜》,早把人们的耳朵磨出了老茧,却很少能把客人勾进他的店里。多年后,我一听见这首歌,就想起佝偻着腰的刘驼子,站在店门口漫无目标地骂街:
狗日的都往老汪家跑,我的货掺了狗屎呀?老汪家的货就抹了蜜糖吗?
嘿嘿,骂街也没用。外公说过:我们家没有蜜糖,靠的是守信!我们家的小店虽然不起眼,生意却在镇上最红火。
我坐在高高的树桠上,这个夜晚除了闷热难耐,还显得格外的诡异。天上没有月亮,排列出密密麻麻的星阵,一眨一眨地放着金光。东边黑黝黝的大工山,戴着一团暗灰色的云帽,雷声在山梁上来回滚动,金色的闪电此起彼伏,像贴在天幕边的皮影戏,预示着什么事情要发生。我不敢想:外公要是回不来,小店还能开吗?我和外婆靠什么生活呢?
谢天谢地,外公挑着两大麻袋的小百货,跌跌撞撞地回家了。
什么意外都没发生!
外婆心疼地骂:老不死的,大热天不晓得搭个车,还当自己是小伙子呀?
外公嘿嘿地笑了。吃过饭,他才从满身汗馊味中缓过神来,捋着一把花白胡须,将里面藏着的饭粒一一揪出来塞进嘴里。他眯着眼,对我和外婆神秘地笑:我买回了一个宝贝!
我和外婆的眼马上就直了,看着他从麻袋里掏出一件件货物,最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团绿色的大球。外公双手捧着,放在柜台边的桌子上。它隐在昏黄的电灯光下,放射着绿油油的光泽。我凑近一看,原来是包裹着荷叶的东西。外公是个老顽童,时不时会逗我玩。
外公一层一层剥开荷叶,一个椭圆形、黄灿灿的东西,哗地跳出来,一股从没闻过的浓香散发开来。它头顶长着几根绿色的菜帮子,脸上瞪着许多小眼睛,坑坑洼洼,麻麻糙糙,像一颗黄大麻子的头,突然就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一声尖叫,掉转头扑在外婆的怀里。
外婆骂道:老不正经,买个鬼头!把孙子吓掉了魂,你喊回来呀?
外公说:不是鬼头,是水果,好吃着呢,你们闻闻,喷香喷香!
我定住神,这黄灿灿的家伙香味果然浓烈,像池塘里扔进了一块大石头,波纹一漾一漾地封住了整个水面,屋子的每个角落都被这奇香浸透了。它比我吃过的任何食物都香千百倍,一下子勾醒了我肚子里的大蛤蟆。
我虽然人小,但喉咙挺大,肚子里装着一只大蛤蟆。它经常在我肚子里一个劲地上下蹦跶,呱呱乱叫。它的舌头都要从我嘴里伸出来了。我咕咚一声,把口水咽得特响,被外婆瞪了一眼。
外公得意地说:这叫“破锣”,四块钱买的,死贵!
外婆惊呼:四块钱?你真是越老越败家!
外公挠着满头白发,又嘿嘿地笑了。
我想起来了,语文书上学过,“菠,萝”,不是“破,锣”!我大声纠正道。
二
这天午后,外公在县城配完货,逛到十字街的红旗门市部,买了三个麻饼当中餐。
街上到处是白闪闪的阳光,用棍子也扫不着几个人。柏油路面晒冒了油,像棉花糖一样松软,星星点点粘着人们狼狈而逃留下的拖鞋。法梧树下,知了的叫声密如滚雷,震得人头脑发胀、攒不起一丝劲儿。
外公蹲在柜台下,嚼着干燥的饼渣,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浓香,那奇怪的浓香像大工山中的泉水,很快就润湿了他的喉咙。
外公被那香味牵引着,不知不觉来到门市部的西北角。柜台上码放着大大小小的水果,一个中年妇女坐在柜台里,趴在几个绿油油的西瓜上睡觉。外公循香找到货架上的稀罕物,那是一颗颗扎着绿辫子、歪着黄脸的娃娃头,瞪着数不清的眼睛看着外公。外公吓了一跳,城里人连娃娃头也敢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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