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中正
张四个子不高,小腿肌肉特别发达,走起路来像跑一般。还没散队时,他帮茶盐老街上的人偷偷挑过水,暗暗赚了不少纸烟抽。老街人称他,扁担张。
田地分到户那年,队长问张四要不要田?张四就一句,不要。
队长笑话他,你不要田不要地,往后,吃卵!
张四不跟队长理论。分田时,队长,还是给张四丈了田。只是,张四的田,自己没种,让给苏小苏了。苏小苏是个极愿意种田的人,年底,苏小苏把做好的年糕送一些给张四。张四就乐意地接受,还问,我的那几块田还愿意种不?苏小苏说,种!哪有不种的!
不种田,张四就在茶盐老街挑水。
茶盐老街做生意的店子多。有酿酒坊,清真粉馆,裁缝店,裕达批发部,诊所,还有食品站,木器行等大大小小三十多家。张四就给这些店子今天酒坊、明天诊所排着顺序来挑水。
起初,张四用自己的小水桶给人家挑水。水桶小,挑的担数多。人家讲闲话。他就换了大桶。
张四喜欢他新做的木质水桶。他觉得,自己给人家挑水,没个像样的水桶,不行。他就请了圆桶匠做了担好水桶,还用桐油漆过。一担木质的水桶,常年跟着他。
张四更喜欢他的扁担,扁担是桑木的,轻巧。他还请肖伍铺学校的胡校长给他的扁担两头用漆写上一个“张”字。张四觉得,写了字的扁担,人家不好意思拿走。
张四挑水,很有讲究。每次挑水前,缸上的盖子要揭开。遇到缸没揭盖的老板,他就生气,还说,往后不揭开盖,就不挑了。
有一回,裁缝铺的女老板陈秀云在厕所里小解,忘记了揭开缸盖。恰好,张四一担水挑进来。张四就大声说,陈秀云,往后,不挑你铺子里的水了。陈秀云从厕所里扎紧了裤子就出来解释。张四摇摇头,掉头就走。为陈秀云挑了那回水后,张四就再不挑了。陈秀云只好求了张四,说,你往后在我的铺子里做衣服,免一回工钱还不行?张四才改变了主意,答应给她挑水。
红旗水库,库大,水清。张四挑水,就在红旗水库。从茶盐老街翻过六尺高的堤,就是红旗水库。水涨平老街位置时,水库就更好看,回清倒影。夏天里,老街人在库里游泳、冲凉。张四会游泳,他也在库里游泳过。他一头扎进水里,像一条壮泥鳅一样在水里冒出头来。也有城里人来游泳、冲凉的。游完后,都觉得红旗水库的水好。还有那些只穿了巾巾吊吊的姑娘也来游泳。要是让张四见了,他就骂一句,不要脸的臭丫头!然后,掉头就走。张四挑水一元钱一担。那些用水的人用惯了。后来,物价上涨,张四挑水,涨到了两元一担。有的店子嫌贵,就自己挑水了。张四觉得,自己挑水的次数少了,自己腰包里的錢没有少。
张四爱喝酒。有时,他就着一碟兰花豆,两块豆腐乳,就喝开了。喝的是老街上岳阳佬的谷酒。开始,他觉得岳阳佬的酒真、酒醇,没有掺一点假。喝了一年后,喝一回醉一回。后来,张四大骂岳阳佬的酒掺了假,狗日的岳阳佬,我当初不揭穿你,是希望你能卖真酒。骂完,还不解恨,拿起扁担,就打了岳阳佬的招牌。
岳阳佬不跟他计较。等张四一走,还重新做好招牌,挂了出来。张四看见那块招牌,心里忿然。
后来,茶盐老街要安自来水了。最不能接受的是张四。张四说,这不明摆着,断我的活路,断我的财路。张四还扬言,谁来安,我就打谁!
张四还真打了安装自来水的技术员。那天,一个技术员弓腰弓背地在接水管。张四跑过去,朝技术员的背部就是一扁担,那个技术员趴在地上起不来。
那一扁担下去。张四就在白鹤山乡派出所住了两个晚上,还贴进了300块钱医药费。
张四从派出所出来,只要一见到那些安装自来水的工人,就大声吼:安。安。安。快点安。那些工人,以为张四疯了。
张四没疯。
没疯的张四,毁了他的扁担。他拿出那把砍刀,就把那根扁担砍成了几截。砍完,他就哭,边哭边烧了那根扁担。
哭完,春天就来了。
张四背着包走出了茶盐老街。
张四是跟着夏天一起回来的。
夏天很炎热。张四想到了到水库里游泳、冲凉。
张四走到库边一看,见到两个小孩在水里像两个葫芦一样浮沉,救命的喊声,在库面上传开。他跳进水里,游向两个小孩。
一个小孩得救了,张四和另一个小孩的命留在了库里。
村委会出钱安葬了张四。岳阳佬、苏小苏、陈秀云都过去帮了忙。那个被救小孩的家长,花钱请了道士、画匠,非常平静地为张四扎了一幢屋,一担水桶,八包精装的纸烟,还扎了一根轻巧的扁担。
张四出殡前,嘴里念念有词的道士一火点燃了纸扎的屋,那一根写着“张”字的扁担,迅速接上火,顷刻间,化作一团青烟。
那一刻,很多人看见岳阳佬、苏小苏、陈秀云的眼里的泪,一颗一颗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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