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华栋
郑迪最近的精神状态有些恍惚,原因是他现在正处于一种热恋的状态里——他爱上了一个很年轻的女画家,她刚刚23岁,而他已经45岁了。和比自己小22岁的女孩子恋爱,那种感觉是相当的刺激,也充满了挑战——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他都处于一种激情的震荡和飘忽忽的感觉中。因此,当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妻子问他,儿子应该报考哪所学校的时候,郑迪仍旧是神情恍惚,显得心不在焉。
“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心不在焉的?”妻子生气了。
“谁说我心不在焉了?”郑迪吼叫了起来。
“儿子考学是咱们家今年最大的事情。我刚才和你说了半天了,你都神思恍惚、目光迷离的,你当然是心不在焉了。”一向恭顺的妻子忽然愤怒了起来,她的脸色有些涨红了,她现在的样子,马上要怒火中烧了,“你说说,你最近都在忙什么?一定是外面有野女人了,对不对?要不然,你连儿子考学这么大的事情,都会心不在焉?我就觉得,你最近很不正常,神思恍惚,和你说十句话,你几句都听不到,你在外面整天不着家,儿子的事情你都甩手不管,你说说你这个做父亲的,有你这样的一家之主吗?”
郑迪也被刺激起来了,他没有想到恭顺的妻子会冲他吼叫。他站了起来,“什么?我外面有野女人?你胡说八道吧你。这个家难道不是我在一直努力地经营,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一进门就关手机。你敢让我看你最近的短信吗?”妻子更加来劲了。
“你这个疯子,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郑迪虽然有些心虚,但是,他表面上依然十分强硬。过去,他在暴怒的时候曾经揍过他的这个老婆,可是眼下,恭顺、听话、老实的妻子忽然发怒了,她这是真的生气了,因此,必须要把她的气焰压下去,否则,就很难收场
“你就是在外面有女人了,你连我们的儿子报考大学的事情都不上心,你说你怎么能这样——”妻子的声音很高。
郑迪觉得无法控制住自己了,他扬起手要揍自己的老婆,可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的儿子站了起来。猛然冲到了他的跟前,他虽然才18岁,可是他却长得比郑迪还要高大——儿子一把就揪住了郑迪的领子,把他的脖子都勒紧了,使郑迪感到了呼吸困难:“你要敢动我妈妈一个指头,我就揍死你!”
就在这一瞬间,郑迪和儿子的目光相对,他看到,现在,儿子已经不再是那个聪明听话的小孩子,而是一个眼睛里冒火的青年人了,看那架势,完全是要把郑迪一下子打倒在地的阵势,因为,儿子现在要保护他的母亲,儿子长大了,他要发威了。郑迪感觉到了儿子的怒气。他也感到了自己瞬间的软弱,但是,在这个时刻,他是不能示弱的,他刚要说话,只听见妻子说话了:“儿子,你要干什么?你怎么能对你爸爸这样?还不快松手!快松手!”
儿子听到他妈妈这么说,才猛地将郑迪一提,又一推——他力气很大。一下子把郑迪推了个趔趄,跌跌撞撞地向沙发倒过去,一屁股跌坐在了沙发上。等到郑迪坐定下来,儿子已经怒发冲冠地“咣当”一声关上大门,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郑迪和他的老婆。然后,在片刻的死寂中,传出了他老婆的啜泣声。
郑迪是一家时尚杂志集团的运营总监,20年来,这家杂志经营有方,从最开始的一个版本,已经扩展到十多个版:美食、旅游、美容、家居、地产、职场、汽车、收藏版,等等,就像一个妈生下了很多的儿子,最终成功地成立了一家时尚杂志集团,还在酝酿上市。在国内的任何一座城市里,只要有报刊亭,就有这家杂志在卖,这是郑迪很自豪的事情,因为,多年以来,正是依靠他的努力,刊物的发行和广告的经营才不断地上升,事业越做越大了。不过,郑迪也有自己的烦心事。他和妻子有近20年的婚姻生活,期间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家庭琐事的坎节,所幸的是,也都一一化解了。但在最近几年,家庭生活却使他感到有些沉闷。原因在于,妻子似乎提前出现了更年期的症状——他们同房时,郑迪总是感觉到妻子的阴道十分枯涩,结果妻子也被弄得很疼,很不舒服,于是,就怪他。其实,这是妻子自己衰老的表征。这就使他逐渐不喜欢和老婆做爱了。老夫老妻的了,也难怪,随着时间的推移,性趣的下降和亲情的上升,都是很自然的事。
但是郑迪年富力强,他还是需要性生活的,而且,他喜欢那种一碰下面就流水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在眼下很容易找到——由于在时尚杂志做运营总监,他每天要见很多时尚人物,也总能碰见那种浑身荡漾着欲望的女人。他曾在这些女人里发展上床的对象。不过,他会选择,不会随便地找个女人就上,因为,现在的贱货也特别多,为了一点钱和利益,就可以随便和你干。而且,很多浮在面上的“时尚界”的美女都让他受不了,比如那些模特、交际花、封面女郎、汽车女郎等人。这些女人每天关心的,除了吃、穿、睡、化妆、逛街和从男人兜里往外弄钱之外,就没有别的了,也使他无法进发真正的性热情。
可是,自从遇到23岁的章娇之后,他就感觉不一样了。章娇是一个女画家,她人长得不算漂亮,但是很有味道:下巴比较长,有些男性特征,像被刀削过一样,眼睛不大,但是却很幽深,她不爱说话,喜欢盯着你看,让你觉得她可以看透你的心。她似乎是个平胸,这一点几乎是个缺陷了,可臀部又比较宽大肥沃,男人看到她的臀部,一般都会认为她很能生孩子——这么大的屁股,那孩子还不一个个地从它的夹缝里跳出来?可是,偏偏她的感觉上又有些不谙世事的样子,又不那么性感。而且,她抽烟的姿势比较酷,在烟雾缭绕中显得心事重重,思绪完全不在眼前的事情上,而是在更为遥远的烦恼中。
他是怎么和她认识的呢?郑迪想起来,应该是这样的:去年夏天,她应他的要求设计了杂志的封面草样,虽然没有被采用,却让他眼睛一亮。比如,女性时装版的设计,她完全摈弃了以时装美人作为封面的设计思路,而是以带有女性主要性征。比如乳房、阴唇、肚脐眼和臀部的抽象画来作为核心元素,没有减低杂志的女性符号,相反,还强化了女性的性象征。怎么说呢,就是很像美国女画家欧姬芙的绘画。欧姬芙的作品,比如她画笔之下的鸢尾花、东方罂粟、海芋花、蜀葵、天南星等,都暗示和象征着女性的性器官,是女人性征和器官的变形和夸张,非常妖冶动人,神秘灿烂。不过,章娇的设计比欧姬芙的画还要更加诡异、现代、强烈和刺激,因为,欧姬芙的画显得含蓄,并带有女性主义的对男权社会的批判和审视,拒斥和疏离,但章娇的设计则是迎合、诱惑甚至是勾引着这个时代的男人们的同时,还带着某种逗乐和取笑的方式调侃着那些有窥视欲的、同时还要装模作样的虚伪的男人们。
另外,她给他们的男性杂志做的封面设计,也很抢眼:以超现实的手法把男性的胸大肌、臀部、大腿和生殖器进行了变形和夸张,非常有意思。眼下。一般的时尚杂志,走的大都是软性性杂志的路子,男性杂志的封面一律是肌肉男和帅哥照,女性时尚杂志的封面,则都是性感妖艳的中外狐狸精。即使是时尚健康类杂志,封面也都是穿着性感的健身服
和瑜珈服的女人在练功的照片,展现了身条,也让男人们垂涎欲滴。至于旅游版的封面,总是阳光情侣在风景如画的背景上楼搂抱抱。总之,现在的时尚杂志都比较俗艳。最终,尽管章娇的设计很出彩,大家也都纷纷叫好。可是编辑委员会为了更稳妥起见,还是选择了继续使用美女加帅哥的传统封面的设计思路。这使郑迪很失望,但也使他和章娇有了机缘开始了交往。
章娇除了画架上画。她还做视像艺术。比如,她曾经做了一个30分钟的视像艺术作品,叫作《嗅闻》,拍的是一对青年男女从见面开始,不说一句话,就开始互相嗅闻,而且,他们嗅闻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是固定频率的。闻两下停顿一秒钟。在屏幕上,可以看到,这对男女一件件地给对方脱衣服,一边脱,一边嗅闻对方,闻身体上的任何一个部位,闻过来闻过去,衣服也越脱越少。摄像镜头也跟着这两个人的鼻子走,闻到哪里,就拍到哪里,身体的隐秘部位也不例外。到这个时候,就有些接近毛片的意思了,但是不,这个视像艺术片不是毛片,即使两个男女彼此嗅闻了对方的私处,他们也并没有做爱。而是开始一边互相嗅闻,一边给对方一件件地穿衣服,穿好了之后,就告别了,最后在镜头里留下的,就是一个空空的长沙发。
第一次看完了这个视像艺术片,郑迪问:“你这个片子讲的是什么意思?”
章娇说:“我不能明确地说这里面有什么意思,你感觉到了什么,就是什么。因为,我就是那么一个想法,根本就没有什么意思,主题,或者思想。而且,这个东西对于每个人来说,看的时候的感觉都不一样。我觉得,每个人在看的时候,都会想,我要是和一个人这样互相的嗅闻。那我是一种什么感觉?这就是我的表达。你说呢?”
郑迪想了想:“我觉得,你是在表达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相互关系的意思吧,因为,男人和女人从相识到熟悉,气味相投也很重要。不过,我看的时候,生理上引起了一些不快的感觉。尤其是他们互相闻对方的腋窝和私处的时候。”
“你的这个感觉也很好啊。这就是你的反应。现代艺术要每个人在面对一个作品的时候,都应该有自己的反应。自己的感觉。每个人的味道是不一样的。”
“那我也想闻闻你呢。”郑迪大胆地说。
“好啊。你放马过来吧,”她逗他说,“我觉得,你没有那么放得开。”
不过,那天。他还是没有胆量放马过去闻她。因为,他的确是放不开。他45岁,她23岁,差距也是显然的,还需要一个预热的过程。那天,他们坐在798工厂里面的一家咖啡厅里,章娇带郑迪看了很多画廊和艺术中心里展览的绘画、雕塑、装置、行为和摄影作品,还给他作了解说。比如,郑迪就觉得,这里的很多艺术作品,都拿毛主席作为表现内容和符号,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赞扬、崇拜,还是反讽?
“你感觉到了什么,那就是什么。其实,艺术家在做这些作品的时候,也许并没有想那么多的。你让他来说,他都说不出来,但是,某种感觉是他要传达的。我想,毛主席是中国历史上的巨大存在。和我们很多中国人的记忆有关,以今天的视线来看他,也很有意思。”
“但是,这里的很多作品我看不懂。不过,我觉得比较喜欢的,就是这里的艺术氛围,下一次。我们杂志要搞新的派对活动的话,就一定在这里的画廊或艺术中心来搞,可能会比较好。”
“你的想法不错。798里,大的艺术中心和画廊一共有三个,一个是美国的佩斯画廊,就是门前有水池和荷花的、你看到了安迪·沃霍尔的真迹的那家画廊。还有一家是尤伦斯艺术中心,是一对来自法国的夫妇创办的,他们对中国当代艺术的兴趣特别大,当然,也挣到钱了。然后,就是有西班牙文化背景的伊比利亚艺术中心。其他的画廊就小多了。”
那段时间,章娇带着郑迪跑了北京的很多艺术聚落。除了798工厂,他们还去了通州的宋庄,去了草场地艺术区和酒厂艺术区,以及分布在几个郊区县的艺术聚落区,接连看下来,就使郑迪体会到了眼下北京的总体艺术气氛。
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也逐渐接收到了章娇带给他的那些感觉。那种感觉是很奇妙的,是来自一个女人的天然的吸引力。一天,郑迪去看她,在通州章娇的那间画室里,郑迪一进门,就把她抱住了。然后,他就要吻她,而她也没有作反抗,似乎对他是默许的,是接受的,就让他吻了。但是,她还不喜欢他的舌头在她嘴里的缠绕和挑逗,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停了一下,当他抓住她的小巧的乳房的时候。开始喘气的时候,她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开来,“你来,看我画画吧。”
于是,郑迪就坐在了她的身后,看她坐在那里画画。他闻到了画室里的独特气息,颜料的,画布的,以及,人的,女画家、女主人的气息。在画画的时候,章娇不喜欢说话,也不会回答他的话。她需要彻底的安静,需要聚精会神。虽然,有人在旁边,这可能构成了某种干扰,但是,她可以把他当成是不存在的——她有这样的定力,是她告诉他的。她在画一幅很抽象的油画,他看不出来她在画什么。在她的身后坐了半个小时,他都没有看出来她到底画的是什么,总之,是一片颜色,在画布上被细心地涂抹,似乎是在表述一种心情。
郑迪坐不住了,在她身后浅浅地抱了她一阵子,然后又抚弄了一阵她的头发。她现在是完全沉浸到她的世界里了。他站起来,四下走动。这是一个100平米以上的开间式的工作室,在屋子的一角,有一面四扇的屏风。他走到了屏风的背后,看到了一张床铺,上面铺的是色彩淡雅的床单和一条毛巾被。夏天快过去了,屋子里背阴的地方开始显得凉了,那么,她晚上睡觉的时候,会不会感到冷呢?他在那里胡乱想着,然后,又来到了她的身边,继续看她画画儿。他还是看不出来章娇在画什么,总之,画布上是一些更加复杂的颜色了,似乎像他某一年的秋天在云南的某个山村的草坡上看到的景色,斑驳的,秋意的,以金黄和淡褐色为主。
现在,他有些心不在焉了,因为,她太专注了,根本就不理会他的存在。他开始嗅闻她,就像她的那件视像艺术作品中那对男女那样,他以两次连续嗅闻中间间隔一秒钟的频率,开始在她的身上嗅闻。他先闻了她露在身体外面的部位,闻了她的头发,脖颈,耳朵,下巴,额头,眼睛,鼻子,嘴巴,脸颊,手,胳膊,腋下,然后,他开始给她脱衣服,脱掉了她的那件很薄的衬衫,脱掉了她的乳罩,一边脱,一边嗅闻。他发现,她照样没有反应,还在继续画画。于是,就继续嗅闻,往下,就是肚脐眼,腰部,这个时候,他闻到了她身上的女人的香气,那是从她的皮肤深处散发出来的香气。他脱掉了她的裙子和底裤,闻她的臀部和屁股槽,嗅闻她的大腿、小腿和脚,然后,嗅闻她两腿之间的玫瑰花。这个时候,她的喉咙里发出了一点把持不住的声响。难怪,任何女人这个时候都是无法自持、无法忽视他的嗅闻的,她停下了画笔,缓慢地张开了她的腿,配合他,以便他能更方便地嗅闻。这个时候,他也改变了嗅闻的频率,开始使用了舌头,她的嘴里开始发出含混的、骂他的脏话。这令他更加激动了,频率也加快
了。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他把裸体的她抱了起来,走到了屏风后头,把她放在床铺上,以极大的热情,和她贴在一起,继续嗅闻她,逐渐和她胶着在一起,翻滚在一起,撕咬在一起,像是两条激流暴跳的河流那样汇合,那样的喧哗、躁动、热烈和充满了激情。
“我有老婆孩子,我——”等到他们完全平静了下来,他抚摩她宽大的臀部,告诉她。
“我知道。”她的声音听着那么的轻松、自然。
这使他既放心又不放心。他叹了口气,继续摩挲着眼前这具美好的肉体,23岁的女人的身体,多么美好的、细嫩的身体啊,仿佛一掐就要流水了一般,白皙,洁净,起伏连绵。但是,她的内心似乎很幽深,不像他一开始感觉的那么单面。她就像一个以另外的方式洞悉他的女妖,以她的方式来看待他,和他很近,又很远。
后来,郑迪就越来越迷恋她,从她画画的背影、她身上的气味。到她说话的声音,眼神,还有她灵魂里飘飞的那些东西,他都喜欢。女人的大脑是一片氤氲,他搞不明白她和他独处的时候,她的脑子里经常在想些什么。但是,他的确是每一分钟都在想她。如果一个女人让一个男人这么的迷恋,那么,接下来的事情,显然是要互相占有了。他一方面害怕这样的情况发生,可另外一方面,他又在期待这样的结果:和那个人老珠黄的老婆离婚,然后,和这个浑身都是感觉的宽臀女画家结婚,生孩子,这有什么不好呢?他的心思开始活泛起来,开始动摇了。而且,章娇虽然是一个艺术家,但是当她从她的艺术世界里出来的时候,还是一个很会照顾男人的女人。在生活上,比如他的穿着、饮食,都有很好的建议。而且,她还很会按摩,这让饱受颈椎和腰椎之苦的郑迪感到很满意。她的那双小手,在他的肩膀、脖颈、和腰部游走和拿捏的感觉,十分到位,让他惬意和舒服。自然,还加上做爱。现在,只要是一碰她的身体,她的下面就流水,就汪汪地流水,让他感觉很好。男人身体上的各个器官都舒服了,那么,他对这个女人的感情就全方位地发展了。
每一次,和章娇约会完,回到家里,郑迪都会觉得家是一个坟墓,是一个毫无生气的地方,因为,妻子已经变成了老巫婆。他有时候也悄悄地观察老婆,他隐约可以看到20年之后的她,变得更加衰老的样子:脸上都是褶皱,腰也弯了,腿也瘸了,牙也开始掉光了。过去,老婆给他念叨了很多次,说,老了老了,夫妻俩在一起才更好,到那个时候,就知道“千金难买老来伴”的好处了。但是,在这个时候,他有了年轻的女人,就完全听不进去了,他需要解放,需要历险,需要抓住青春的尾巴,让自己的身体放飞到阔大的天空中。所以,虽然在家里,他的心早就飞到章娇那里去了,的确是心不在焉,也难免要和老婆、儿子发生冲突。
其实。和女人相处,他是很有经验的。最近20年,平均每两三年里,他都会有那么一个婚外的女友,而且,往往都是热火朝天地相爱,然后,等到女人提出来要和他结婚的时候,他就立刻警惕起来了,就开始逐渐地冷淡下来,和女友疏远,然后,选择那么一个非常好的时机,彻底地分开,溜之大吉。为什么会这样?因为,郑迪现在有8套房产、一些股票证券资产。还有好几公斤的黄金,就放在自家的保险柜里。每一次当女友逼迫他要他离婚然后再结婚时,他就开始犹豫了,开始算计了。因为,他看得很准,女人,只要是想用婚姻这张大网把你罩住、让你无法逃脱的时候,那就是男人的末日快要来临了。
这个时候,老婆的好处就全都显现了出来,因为。他的老婆,那个在海洋局机关当处长的老婆的好处,就都显现了。他和她算是青梅竹马了,过去,郑迪是一个有暴力倾向的男人,在他二十多岁的时候,他们谈恋爱到生下他们的儿子,很多次都因为他火气大而揍了她。有的女人是不能挨老公的打的,你只要一打,那女人就跑了。但是,他的这个老婆从来都是逆来顺受,根本就不想从婚姻里逃走,对他也是越来越好。加上老婆是一个很会持家的人,眼看着孩子在一天天地长大,她付出了很多的心血,他们分到了房子,又根据手里积攒下来的钱,一套套地买了更多的房子,在北戴河、杭州和北京郊区的别墅区,他们都投资买了公寓和别墅,随着这些年房价的疯长,他家的不动产和金融资产也是水涨船高,股票也都不断地翻倍。所以,一想到离婚要分财产,郑迪就开始踌躇了,就开始彷徨了,就开始徘徊了,就开始痛苦了,因此,他总是十分警惕地、巧妙地在最后的时刻逃脱,并且能够安全地降落,也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而和章娇的交往,一开始就很好。显然,她是艺术家,这使她不流于俗气,和那些女人不一样。她没有向他提出来任何要求。这让他很放心,而且,他也不欺骗她。一开始,就让她知道他有家室。但是,她不在乎这个,因为,更多的时候,是她沉浸在她的颜色的世界里不能自拔。何况,她现在也是一个艺术明星了,和她交往起来,他才明白,现在的艺术界,也是一个巨大的名利场,一个时尚的、国际化的大秀场。每年,世界各地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展览会,她会参加其中的一些,她在绘画、视像、装置与观念艺术方面,都有作品。她也经常地飞来飞去,是一个国际自由人。在无法见到她的日子里,他就特别地渴望见到她。因为,在性的方面,现在,他和她最和谐,最有感觉,也最爽。而且,和她做爱,她是不允许他戴套子的,因为,那样的话她就觉得不亲密。她自己吃避孕药。所以,只要是一个星期没有见到章娇了,他就觉得自己的毬很胀,就想着赶紧和她见面。于是,他就开始陷入一些恍惚的状态里,他就想象着,自己有了勇气下决心离婚,然后,和章娇结婚,过另外的一种生活。这样一来二去,最后就发生了和妻子的口角,以及儿子要打他的那个场面的发生。
自从儿子要动手打他那天之后,家里三个人的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和妻子的话更少了,儿子后来很快被一所北京的大学录取了,他每个周末才回家,然后,和他们一起吃饭,父子之间也有些尴尬。毕竟,儿子要打父亲的那个场景,在他们父子之间造成了很深的阴影。这个时候,郑迪就想到了养育儿子长大的那些让他能够记住的情景。儿子毕竟是自己的血脉,是他自己的儿子。他就是那么从牙牙学语,长到现在,比父亲的个子都要高,都到了可以打父亲的地步了,这个过程,是经历了怎样的艰难啊。虽然老婆在养育孩子方面比他投入的精力更大,可是,他才是家里挣钱的主力啊。三个人坐在一起,都觉得有些问题。他们之间微妙的感觉。使大家都很不放松,三个人都不想在家里呆太长的时间,都想离开这个让他们产生了裂痕的家庭,到外面去呼吸新鲜空气。
可让郑迪好奇和担心的是,章娇从来都不和他谈他们的未来。这和过去他交往过的那些女朋友完全不一样。章娇似乎并不想和他最终怎么样,也就是说,人家也许并不想要和他结婚。这使得郑迪反而有些失落了。过去,每一次都是女友非缠着要嫁他,逼迫他离婚,然后,他才被迫作出了一个选择——继续和老婆在一起,甩掉女朋友。可是现在,章娇并没有那么想,也没有给他压力。两个人一旦
忙起来,她有时候对他显得有些淡漠——也许,那不过是他的心理感觉,比如,他觉得,她就不常给他打电话。所以,他由一开始的怀疑和恐惧,变得比过去更加喜欢章娇了。尤其是当章娇去国外参加展览会,总要十天半个月才回到北京的时候。郑迪就迫不及待要在章娇落地之后,赶紧和她见面。两个人回到他们的爱巢——那个郊区的画室里,热火朝天地恩爱一番。他对她的身体和灵魂是那么的渴望,而她也是这样,他发现,他以为的她的冷淡,实际上是她的性格使然——她不是那种在男女关系上爱琢磨的女人,也就是说,她不怎么考虑他的心理感觉。
由于章娇从来都没有说他们到底会怎么样,现在,郑迪的内心里开始犯嘀咕了,到底,她是不是爱他的呢?她允许他不戴避孕套的细节,可以证明她爱他,这可以显示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信任。现在,性已经变成了很不安全的活动,对于男人来说,诱惑实在太多。可是,不戴避孕套,也许说明她喜欢要孩子,郑迪想,虽然她说她吃避孕药。可是要是她没有吃、一旦她怀孕了,又会怎么办?会不会逼迫我离婚?她会不会怀孕之后向他逼宫?他想好了,管她怎么逼宫,怀孕了,孩子一定要流掉,就是不要,然后像过去那样从她身边溜之大吉。
又过了两个月。有一天,郑迪接到了章娇打来的电话:“亲爱的,我怀孕了,算起来,已经有三个月了。”她的声音很平静。
他立刻变紧张了,感到过去和那些女友分手的时刻要来临了。“你打算怎么办?你的意思是不是我离婚了和你尽快结婚?”
“没有。但是我想要这个孩子,我要把孩子生下来,一个人带着。我也不想和你结婚,也不要你掏抚养费。我自己带孩子长大。你不要紧张,我不过是告知你这件事情。”
他沉默了。他在判断这个事情对于他的威胁有多大。他从她说话的语气里在感觉她到底是真的只是告诉他呢,还是在试探他的态度。
他约她一起吃饭,她来了。那天,面对面谈了许久,他终于明白了,章娇的确想要一个孩子,而且,也的确不需要他负任何父亲应该负的责任。
“可是,以后呢?以后,孩子长大了,来到我的身边,说,我要做DNA的鉴定,那我照样跑不了。”郑迪说。
章娇笑了:“你觉得我会是这样的人?你不要低估我了。我们可以从此不再见面了,但是,这个孩子我是一定要生下来,这个孩子,也永远都属于我一个人,我不会让孩子知道谁是爸爸,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什么人,我不会给你添任何的麻烦。你放心,我说到做到。不会给你造成任何的坏影响。我们可以就此分开了。”她起身,然后扬长而去了。
郑迪满头大汗地一个人坐在那里,心里的滋味很复杂。现在,棘手的问题出现了。他感觉到章娇的性格强硬,不会轻易改变想法。可是,他现在似乎无能为力,因为,人家又不逼宫,又不讹诈他,顶多把他当成是一个配种的男人而已,人家女人家自己要做单亲妈妈,她要自己带孩子,而且承诺永远不麻烦地。这倒是他遇到的一个新问题了,应该怎么办?他心乱如麻。想来想去,他想,总之,孩子最好不要生下来。他觉得,这是最重要的,要不然,以后会后患无穷。
于是,他给她打电话,但是她从来不接。他去找她,发现她已经不住在原来的住所了,她从人间蒸发了。
郑迪火了,那就去他妈的,天塌不下来!他安慰自己,索性把这个事情放到了一边。他不相信她会永远消失到再也不和他联系。孩子你生就生吧,我还真的不管这个孩子,看看谁硬气。他这么想,又觉得自己很心虚,毕竟,到时候这个世界上,又会多一个有他的基因的种子了,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秋天到了。北京的秋天很美丽,郊区的山峦可以看到养眼的满山红叶。他和妻子一起去爬山。
现在,两个人的关系缓和了。儿子后来也向他道歉,关系也复原了,这都是在他和章娇分开了之后。他们在蜿蜒的台阶上爬得气喘吁吁。他的腿脚比妻子的要好些,妻子和他一起爬,在关键的时候,还要他帮她一下,用手拉着她。看到妻子和他一起努力地爬山,两个人手拉着手,不知怎地,在他的内心里浮现出一种莫名的温暖和辛酸来。他们一起走过了20年的婚姻生活,那种滋味,就像今天的爬山,有时候,你会感觉累,有时候,你叉感觉很轻松,有时候会觉得甜蜜而轻快,可是,有时候,又觉得没有丝毫的指望——山顶遥不可及,而你却不想再爬了,你想放弃了。妻子肯定不知道,这些年,每一次在外面有了女人,他所经过的那一次次惊心动魄的灵魂的挣扎和艰难的选择,最终,他们的婚姻维系到现在,而且,就像眼下他们手拉手爬山那样,还会继续地维持下去,一直到人生的尽头——那个其实没有任何风景的地方。想到了这些,郑迪感到了欣慰,感到了他的选择是对的,他心情陡然变得好多了。
妻子在一边站着,说:“老公,你看你看,那边的红叶多漂亮!”
“是啊,真的很漂亮!”他感叹道。的确,霜降之后的满山红叶,在他们眼前形成了红色的斑驳的大海,十分丰富和生动。
就在这个时候,郑迪收到了一条短信:“我今天在加拿大温哥华生了一个儿子。祝你一切都好。章娇。”他站在半山腰,任凭那冰凉的秋风吹打他而无动于衷,心里的滋味十分复杂。他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因为,那遥远的将来还不会在眼前就迅速到来。但是,在他的内心里,一种奇怪的牵扯,将他的心思带到了遥远的加拿大。
妻子问他:“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又开始心不在焉了?”
他回过神,“没有啊。是啊,老婆,你看那些红叶,真的是非常漂亮。”
不管怎么样,眼前的风景的确美丽。在快到山崩的时候,他们看得更远了,连长城延伸到河北境内的风景,都一览无余了。
风物长宜放眼量,就这么走吧,他想,就这么走到人生的尽头吧,因为在那里,谁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