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解决不了我的问题,你放心,我谁都不告,就想找个说话顶事的人把想法说一说。”
张艮不好糊弄,我只好实话实说:“我是专门来领你回去的。”
大脑袋绷了我两眼说:“你是……?”
“我是拐子镇镇长——”按镇长说的我把后音往长里拖了一下。
大脑袋翻着眼睛打量我,我忙跟了两个字:“助理。”
大脑袋说:“我就说么,大麻子我有印象,一脸麻子坑,黑乎乎胖墩墩往人面前一戳铁塔一样,就像个农民。”
大麻子是镇长的外号,大约是小时候出天花水痘落下一脸麻子坑,就像是雨点打过的沙滩。
张艮听得这话,一拍窗台说:“农民咋了?”
大脑袋也拍着窗台说:“农民就是农民,咋了?”
张艮说:“像你这号人给农民拾鞋都没人要,看不起农民,没农民你吃屎啊?”
“快点把人领走!”大脑袋已经给张艮弄得很烦了,没追究级别够不够的事,挥着手说,“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像这样的人以后管严点,这么到处上访、告状给谁添乱啊?!”
张艮拍着窗台说:“管严一点?咋不说抓了关了判了一枪打了?!”
大脑袋说:“说你还不服气了?一个农民不好好种地上蹿下跳胡搅个啥?”
“天爷呀,我想好好种地,倒是让我们好好种地,地弄光了,现在连宅基地都谋算上了,我们马上无家可归了,你知道不知道?”
大脑袋对我挥着手说:“赶紧领走,领走。”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你知道个啥?”张艮又拍窗台。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词,我想来自张艮对“批林批孔”那个年代的记忆。
大脑袋瞪着我说:“还不领走?!”
我说:“就走,就走。”
“反映个问题都成了上访、告状,拿大帽子压人,搞文化大革命那一套啊,有本事把我捆了,开我的批斗会,判我的刑,一枪打了,你落个耳清眼净的。”张艮吼起来,“听不进去话,你坐在这里做啥?”
大脑袋不理张艮,吼说:“下一个!下一个!”
我拉着张艮往一边走,张艮甩开胳膊说:“哎呀,你别扯着我,这么扯着我让人家看了还当我要杀人放火搞恐怖,你放心,有武警把门哩,我冲不进去,要能冲进去还受这龌龊气?”
我说:“回去吧,镇长等着你哩。”
张艮说:“他大麻子等着我就得回去?又拍桌子又戳眼窝的,我不回去,我说你们也听不进去,就是听进去也不顶球事,上面让往东你们敢往西?你把我送进大院,我找个说话顶事的领导好好说说我的想法,我保证谁的状都不告。”停顿一下,“如果大领导批评我觉悟低,目光短浅,农民意识,我张良二话不说立马就签字。”
我想想说:“大领导你见不上,小领导你说了有用么,进去了还是个不顶球事。”
张艮愣了一下,点根烟搂着头蹲在地上抽起来。
我说:“上车,上车。”
张艮翻我一眼说:“总得把这根烟抽完,我蹲在这达把你人丢了?”
“好好,抽完抽完。”我也点了根烟,陪他一起抽。
张艮抽完烟,把烟屁股摔在地上,用脚一搓,又往信访接访室去了,我叫着“老张,老张”撵上去。
张艮到了窗口前,那大脑袋吼着说:“咋又来了,想闹事?”
张艮嘿嘿一笑说:“以前我们农村人夸人说头大有宝,山大有草,头大是官体福相,现在变了,说山大有宝,头大有草,这话适合你,你这脑袋里装的不是宝,是草,不是脑子,是浆糊,不适合这项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