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镇长打来电话,气呼呼地对我说:你赶紧去,不管采取什么办法,把张良给我捉回来。
我明白镇长“把张良捉回来”的意思应该是“把张良领回来”,到那地方,怎么敢说“捉”呢?只要遭遇上访,镇长总是像吃了火药,从不说“把某某某领回来”,而是说“把某某某捉回来”。今日,省、市两级主要领导携几十名企业家来拐子镇视察调研,镇长称之为“黄金团队”,除了规格高,分量足,还带着要签字落实的资金、项目、政策。这么高规格的“黄金团队”来视察调研,在拐子镇的历史上是空前的,全镇干部职工、学生为此忙活了整整三天,镇长忙得焦头烂额,嘴边起了一圈泡,四环素药膏抹得明晃晃的。最让镇长头疼的还在今天,这几年的拆迁征地补偿分配,造就了一批千锤百炼的上访者,这么高规格的“黄金团队”来视察调研,无疑为他们提供了亲近上层的绝佳机会。为保证不出意外,昨日镇上专门开会进行了布置,对有可能冲击“黄金团队”造成突发事件的人员,采取篮球赛中人盯人战术进行布控,谁盯的人出了问题谁负责,绝对不能失控。张艮自然在其中,并交给了我。镇长能够没有一个脏字跟我交代,算是万幸。
需要说明的是张良即张艮。在名单和名册中我看到的都是张艮,可人们都叫他张良,镇长有一回就咬牙切齿地对张艮说,难怪你的良字少一点,因为你不良么,不是个良民么。连他自己也说他叫张良。我曾问过他名字的事,他说他爹大字不识一个,可记性好,会说戏,农闲时就靠着墙跟给人说戏,一村的人都围过来听,不比开会人少,《张良拾履》、《杨家将》、《穆桂英挂帅》、《周仁回府》,戏台上唱的都能说,就给他取了张良这个名儿。上户口的时候,登记户口的那家伙手懒,“良”字少点了一点,直到他领结婚证时才发现。那时户口本还是手写的,他自己添上了一点。那年办身份证,身份证拿回来发现“良”字还是少了一点,他也没在意,以为是机子没印上去。后来换新户口本,“良”字依然少了一点,就觉得不对劲儿,去派出所查问,那小姑娘从电脑里调出来一看说一直就这个字,他说那就是错了,得改过来,小姑娘说她这里改不了,现在都联网了,要改得有这证明那证明到县上才能改,他一听麻烦死了,就这么了。他想这个字成了他的名,他得认识啊,一问姑娘,姑娘挠挠头说她也不认识。回家让儿子查了字典,才知道这个字的读法与字意,与良一点关系都没有,倒跟八卦有关。他还感慨地跟我说:“我是辜负了我爹的想法啊,汉朝的张良多厉害的一个人,少一点也对着哩,别把那好名字辱没了。”
我掉头又往省信访局而来,才进入中心大街,镇长电话又来了,接听时差点撞在屁股上写着“内置核弹,后果自负”的“马六”上,惊出一身冷汗。镇长说他们肯定要问你是谁,你就像小品里那样“我是镇长——”尾音拉长一点,他们要是盯着你看,冲不过去,你再说“助理”,这两年领人的次数太多了,他们可能盯住我了,去的不是党政一把手他们会说些不重视之类的废话,不让领人。我说明白,明白。镇长说买上两盒软“中华”,扔给他们,别看那是个接屎倒尿擦屁股的部门,人家门楼子高,架子摆得大,动不动上纲上线的,找起麻烦来个个不是善茬。说起信访局,镇长总是既不屑又无奈。我说明白,明白。镇长又说顺情说好话,舔沟子不挨骂,多赔笑脸多戴高帽子,尽量不要让记录了,上访不按事件记数,而是按次数记数,不管是不是为了一件事,只要上访一次就算一次,到了年底按次数排队,排到红线前面,啥荣誉拿不上还要通报批评,一年的苦就白下了,再把咱们列入黑名单,那就倒大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