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报道中,老三反复提到几个词儿:大海,白沙,房子。他给记者说:“这些是蝴蝶说的,她想对大海唱歌。但蝴蝶并没说具体地方,但她说的时候眼睛是看前方的,很深、深不见底的那种感觉。她还淌眼泪,我就跟着心慌。”
下午,老三竟然来厂里了。他用眼角瞅着我。他的眼神和地面大概有45度的夹角。这种眼神很奇怪,好像是我把蝴蝶藏起来似的。
老三说:“哥,我来没有别的意思。哪里的海边是白沙啊?”
说实话,我知道这个地方,这里离青岛不远,我和蝴蝶在那里租住了半个月。那里一个小区连着一个小区,夏季过后,到处人不多。
就是在那里,我把蝴蝶从女孩变成女人。
但,我当然对老三大发雷霆:“你个狗日的老三!你登报,只会让蝴蝶离你越来越远!蝴蝶离开我这里,自己开花店,后来才认识你,是不?她和厂子没有任何关系。马上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老三走了。我想起蝴蝶开花店前后的事情,心里一紧。
5
我该说说,那个恐怖的夜晚了。一群女生骇人的宿舍经历。
当时,媒体不发达。那次事件,并没有引起多大的社会关注。一群女孩集体辍学后,校长只是装模作样地开了次教师会,说是好好查查。但最后的结果,没有对外公布。也就是说,这次事件后,县一中的上空,还是那个狗日的太阳。校长只是找人,把女生宿舍窗户加固了下,钢筋护栏上下固定的螺丝,全部用电焊焊死。等着住校的女生多着呢,新人住女生们的打闹声,很快就驱走了模糊的恐惧。
那晚下了大雨,又是雷又是闪电的。那只猫又出现在蝴蝶的梦中。猫的尖叫声和被掐脖子的窒息感,似乎长在了她身上,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学校没有男生宿舍,就一个女生宿舍,哆嗦在县一中东北角。教师的宿舍区在学校的西北角,中间隔着教室、办公室等一大溜房子。女生宿舍后面是学校后墙,再往后连着庄稼地。
她似乎还听到了家猫的叫声,但分不清到底是现实的猫,还是梦中的猫。巨大的恐惧,笼罩了蝴蝶,驱走了她的饥饿。蝴蝶上初中时,每顿饭只吃一个馒头。姑姑以为她饭量小呢,但这是寄人篱下的感觉“换”来的。蝴蝶不愿意给姑家添更多麻烦。饿得实在受不了,蝴蝶就咕咚咕咚灌凉水。
半夜,蝴蝶再次憋醒时,发现有人竟然趴在后窗上。他穿着黑雨衣,在闪电下像魔鬼。两个窗户扇子,有些变形,最上面有些缝隙。那人试图伸进手指,拨下插销。蝴蝶又是一嗓子,喊醒了所有的同学。都吓呆了,有的用被子蒙住头,大气也不敢喘。有的想跑出去喊人,蝴蝶拽回了女同学,摸到宿舍门口,那里满是同学们堆放的自行车。跑出去让他逮住你啊?蝴蝶喊。后来蝴蝶找到根木棍,猫在窗边,只要那人往里面伸手,她就用棍子打。
这些孩子就喊啊,可下那么大的雨,嗓子喊哑了,谁能听到呢。亏得有钢筋防护,否则那人要钻进来了。看不清长相,那人脸上抹着黑灰般的东西。就这样对峙了三四个小时。这个畜生,用个汽水瓶子往里倒水,还顺着窗户缝隙往里面撒尿。天快亮的时候,这个狗东西才走。校长和老师过来的时候,发现那个钢筋防护网,一多半的螺丝,已经被卸开了。亏得部分螺丝长了锈。蝴蝶给我说,那人撒尿的动作很张扬。他站在那里,在这些可怜的女孩面前,还不停地用手捣鼓他的那个脏东西。她借着闪电,看清了他的食指少了半截。
“你知道谁手指少半截吗?”蝴蝶说,“学校门卫!那个四十多的光棍汉——校长的亲弟弟。我谁也没说。没有证据,不能乱说啊。过后,女孩们吓傻了,二十多个啊,选择同时辍学。家长到处找,到处告,但有什么用啊,最后不了了之。但是,以后看见断指,我心里就哆嗦。”蝴蝶说着,身子在我怀里剧烈抖动了下。
我再说说花店的事。蝴蝶开花店前,忽然怀孕了。
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老婆要是知道了,天天和我闹,我这个厂子是开不下去的。我感觉有点麻烦,应该把蝴蝶脱手了。她想办法怀了孕,我同样想了办法,让她流掉。这里面,有智慧的较量。有些东西,是有底线的。当蝴蝶想要家的时候,我感觉我们之间,要结束了。有天晚上,电视上转播“世界田径锦标赛”。我看到男子4×100米接力赛,他们手中传递的那个“棒棒”,就有了新的想法。
蝴蝶的花店是我投资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懂得大事化小。再后来,蝴蝶就和老三“处”上了。当然,之前,我也没少帮助老三。有几单批发业务,是我帮着他弄的。
蝴蝶说,我害怕老三对我太好。我喜欢外环的僻静,他就骑摩托带着我,整天逛!
我说,怪鸡巴浪漫的,别胡思乱想了。好好过!
总体来说,这种结局,还算是美妙的。
我潇洒地完成了交棒动作。
6
蝴蝶失踪十多天后。老三消失了。他什么时候离开辉城的,我也搞不清。后来,老三给我发了个短信:我已到大连,蝴蝶回来说一声,我去找她了,谢谢哥。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对着天空怒骂了一通。
然后,我给老三回了短信:好的。
后来,我到了老三的电脑门市部,这个地方并不繁华,但离科技市场不远。两个营业员都在。我第一次见老三的父亲。这个干瘪的农村老头儿,铜像般蹲坐在店门口,一直摇着头,反复说着:
老三这孩子可怜呢。
老人的眼睛红红的,有血丝蚯蚓般在他眼珠上趴着。听老三说过,他父亲是个铁匠,有回赶了个急活,两天两夜没睡觉,竟敲下了自己的半截食指。老人看了看我,却没说话,他在盯着自个的手指,喃喃自语。他的指关节粗大,食指顶端的肉球,在空气中轻轻颤抖。被黑泥滋润的皱纹,爬满了他的双手。
我忽然想起了蝴蝶的话,在他们举行订婚仪式后。那个仪式是热闹的,摆了十多桌,老三领着蝴蝶,一桌桌敬酒。可以想象,每个人的脸上,都溢满了蝴蝶高贵的笑。我没有参加那次的活动。但当天晚上,蝴蝶却来了电话。她的声音剧烈抖动:“哥……哥,老三父亲的手指缺了一截。”
“怎么?他是你校长的弟弟?”
“当然不是”,妹子说,“我有点怕。”
这是蝴蝶出走的原因吗?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