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牛叔的牙齿,我又想起了我家的狗。几天前我家卖狗,我爹让我往狗脖子上套上绳套子之后,买狗的人便马上从树杈里拉紧绳子,把狗吊到树上。我爹早准备好了一瓢水,见狗被吊起来,对着狗嘴便灌。一瓢不够,舀一瓢又灌。狗丝毫办法都没有,只得咕嘟嘟地喝。喝着,蹬巴着蹄子,一会儿便没了动静,只剩下龇牙咧嘴了。看到牛叔嘴咧的、牙龇的样子,我又为我家的狗难过了。
这时,大队民兵连长操起鞭子,没头没脑地把牛叔打一顿。边打边说:说!我看你不说!
牛叔牙咬得咯嘣蹦地响,就是不说话。
看牛叔不怕疼,甚至不怕死的劲头,我更确信,牛叔就是坚强的共产党员。
对了,民兵连长就是香姐的爹,长着一张麻脸,五大三粗的,力气一定不小,但是打了牛叔一顿之后,还是累得呼哧呼哧地喘。
大队支书一只脚踏在地上,一只脚踩在板凳上;一手卡着腰,一手舞动着,对着牛叔吼叫道,说,和谁一起偷的!
牛叔的牛眼几乎要瞪出来:我喝水。
香姐的爹挤开人群,端来一铁舀子水,对着牛叔的嘴就灌,像我爹灌狗一样。
再喝!香姐的爹灌得不耐烦了,吼叫着便把剩下的半舀子水哗地泼在牛叔脸上,泼得牛叔一激灵。被香姐的爹泼下的水,顺着牛叔的脖子、肚子往下淌,淌到裤子上,湿得牛叔裤裆鼓囊囊的。
牛叔不知道他裤裆鼓囊得不好看,依然叭叽着嘴说,喝水,我喝水。
喝喝喝。香姐的爹叫着,举起鞭子又啪啪地往牛叔身上抽。边抽边说,看你的嘴硬还是革命的鞭子硬。
牛叔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样子,用一声声哎哟抗争着香姐爹的鞭子。香姐的爹抽一下,牛叔哎哟一声,抽一下,哎哟一声。再打,牛叔可能真疼坏了:
我说,我说。
大队支书说,说就对了。
和俺爹一起偷的。牛叔说。
哈哈哈,四周的人都大笑。
哈哈哈,我也笑。
啪啪啪。
和俺娘一起偷的。
四周的人又大笑,哈哈哈。
我也咧着嘴笑。
牛叔可能疼得脑子出了毛病,我想。
偷革命的猪,破坏促生产,还不向毛主席他老人家低头,往死里打!大队支书指指墙上挂的毛主席像。
啪啪啪。
瞧我这聪明劲,看了半天,笑了半天,我才明白是说猪的事,才看到,昨天夜里牛叔背的猪仔正躺在人们的脚边。原来,牛叔、香姐他们也没吃,真是冤枉了他们。看着眼前这阵势,我想的是,大队的人就是想知道和谁一起偷的,牛叔说了一定没事了。没了事,把牛叔放了,牛叔就能领我赶年集去,我就能听鞭炮声了。去赶年集,是昨天夜里牛叔让我叫香姐时许诺我的,牛叔说年集上卖鞭炮的为着吸引人,不时地点燃几个,证明自己的鞭炮不灭捻子,响亮,赶集的人一分钱不花就能白听,很过瘾。想到这,我便叫起来:
我知道,和香姐偷的!
以我愚笨的脑子感知事物,有时我觉得我很有本事,我的本事不只是牛叔说的我比狗蛋强,敢踢狗蛋的羊,而是我常常能做一些让大人们吃惊的事,说一些让大人们惊奇的话。那次我在墓地里看见一只狐狸,我朝狐狸喊,停下来!狐狸便真的停了下来,还给我伸伸前爪,像是招招手。我又喊,跑吧。狐狸点个头,嗖地钻进了一个坟头的窟窿里。实话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是我做的梦,还是遇到的真事。我亦梦亦幻、亦真亦假地把这事给我娘说了,我娘惊慌地说我魂丢了,附阴了,花钱花时间的,领着我东庄西庄找神老嬷子看了多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