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姐妹的区别
其实,语文老师马群众的饭做得不怎么样的,但陈麦不说什么,陈麦从不批评别人,也从不自我批评。这一点,她和陈荞很不一样。陈荞是个有批评癖的女人,马群众脱下来的臭袜子没有及时洗要挨批评,马群众星期天睡懒觉要挨批评,马群众和女同事说笑了几句,也要挨批评。陈荞不仅批评他,也大公无私地进行自我批评,学生考砸了要自我批评,阳台上的虞美人养死了要自我批评,晚饭多吃了一小碗也要自我批评。内部批评完成了,再转向外部批评。同事何敏上英语口语课时把摩擦音读成了爆破音要批评,语文组的宋娜娜脸上搽的粉厚了唇膏艳了更要批评——宋娜娜和马群众是一个教研组的。办公桌就在马群众的对面,一向以美人自居,理所当然是陈荞的重点批评对象。
对陈荞的这个癖好马群众一直是有一点点意见的,但一点点意见放在心里,没有流露出来,陈荞便以为马群众没有意见了。——太平盛世中的女人,总是有些跋扈和愚蠢的,总以为自己的爱情江山能干秋万代。之后的批评便愈加凌厉了,也愈加细腻了。
有位哲人说,过去是因为未来而熠熠生辉的。而马群众的情况正相反,未来是因为过去才熠熠生辉一一说熠熠生辉或许有些过分了,但陈荞的尖锐,确实反衬出了陈麦的鹅卵石般的性格。因为有陈荞的参照,陈麦的马虎,陈麦的不善批评,才让马群众觉出好。
尤其口腹方面,陈麦好侍候。陈麦从不挑嘴,几乎是海纳百川的。无论马群众做什么,陈麦都吃得津津有味。陈麦最喜欢吃红烧肉。马群众现在做红烧肉的水平差不多可以和校长夫人姚红梅媲美了。隔几天,他就去菜市场买两斤五花肉,用电饭煲焖。放桂皮、白糖、酱油和盐,有时还放鹌鹑蛋或土豆。那颜色和香味都不亚于姚红梅用砂钵文火焖的红烧肉了。刘勇说。刘勇是附中的美食家兼评论家,每家的饭菜他都蹭过的,他认为饭菜的味道和女主人的长相基本成反比的。校长家的饭菜最好,而教导主任家的饭菜最糟。
从前陈荞最讨厌刘勇来串门的,马群众房间的门因此总是关闭的状态。但陈麦却总是让门虚掩着,刘勇几乎想来就来。来了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往床上一坐,或一躺。马群众的房间不到二十平方米,除了布帘后面的那张双人床较宽敞外,其他地方总是堆满了乱七八糟的衣物,马群众的袜子,陈麦的短裤和胸罩。
刚开始刘勇来的时候,马群众还会手忙脚乱地收拾一下,把陈麦的那些不便见人的东西塞进简易衣橱里去。后来也就麻痹了。有时他们喝酒的时候,陈麦的胸罩就在刘勇的屁股边上,他们也不管,酒酣耳热之后的刘勇,会装酒疯,把胸罩拎起来,很仔细地研究。这时马群众才会把它抢过来,胡乱地往床上一丢。
陈麦呢?也不生气,兀自一边看电视一边喝自己的酒吃自己的肉。陈麦的酒量很好。每次啤酒能喝两瓶,白酒能喝半斤。
全校的人都认为马群众堕落了,马群众自己也这么认为。有时他在走廊里切五花肉的时候,突然看见楼下的陈荞,夹了讲义本从教室里出来,他的眼睛会一酸,想起从前他们猫捉老鼠的游戏,他们的快乐经济学,有恍若隔世之感。
陈麦的洗头店现在转让给小红了,自从和马群众结婚之后,马群众就不让陈麦开洗头店了。但陈麦还是经常去洗头店玩。除了小红,她也没有朋友。学校里的女人们自然是不理她的,因为陈荞,也因为这个女人妖娆的体态。男人总是不可理喻的,陈荞就是前车之鉴,所以她们要未雨绸缪。男人们也不理她,因为要避瓜田李下的嫌疑,和一个名声不好的女人有纠葛——即使只是言语上的纠葛,也可能带来命运的变数。马群众就是前车之鉴。所以他们也要未雨绸缪。安稳且美好的生活来之不易,十年寒窗的辛苦,不能因为一只破鞋,而落花流水。
虽然暗地里他们对这只破鞋充满了想象。一只能让马群众那样的男人沉溺其中且无力自拔的破鞋,总有她的几分过人之处吧?他们猜想,并在没有女老师的情况下展开热烈的讨论。通常是下午第三节课后,女老师都到走廊上做饭去了,马群众也到走廊上做饭去了,他们一边改作业,一边开始虚构马群众在房间里穿鞋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