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义给我打电话说,哥,俺大爷又给你找了一个老太太。我大惊:不是说好不找了吗,怎么又找了?厚义说,你别紧张,这回找的是保姆,不是给你找的后娘。这个老太太就是年龄大点,身体差点,还带着一个40多岁的傻儿子。我听得一头雾水。我说,你给我说清楚,什么保姆,什么傻儿子?厚义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你问问咱四叔吧,他可能知道。
我给四叔打电话。四叔说,你爸这么大岁数了,找个保姆是好事,已经说好了,管吃管住不给钱,试用三个月,不行就让她走人。我说,父亲的身板一直很硬朗,除了偶尔头疼脑热,没啥大毛病,有必要非找保姆吗?再说,老太太这么大年纪,身体又不好,找了她,是让她给父亲当保姆,还是让父亲给她当保姆?四叔说,你爸他愿意找,谁管得了啊?我问,怎么还带着个傻儿子呢?四叔不耐烦地说,你常年不在家,有个傻儿子不是坏事。
我是某集团军政治部的一个处长,手头上一大堆事儿,可我的心乱了,再也坐不住了。父亲这是要干什么呀?找了一个无处安身的老太太,还带进一个40多岁傻儿子,这不是胡闹吗!虽说找的是保姆,可万一老太太病倒了,能把她撂在大街上?万一傻儿子闹出点事来,能看着不管?我不是慈善家,我家也不是收容站,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我决定回老家一趟,把老太太和她的傻儿子赶走,不能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父亲叫章德元,这年76岁。按说到了这个岁数,找个保姆,我不该大惊小怪。可是,我对父亲太了解了,他今天找的是保姆,明天就可能让她变成老伴儿。在这之前,除了我娘,他已经先后找了两个老伴。
我不愿意回忆我的童年。童年,在我眼中是灰色的,在回味中是苦涩的。
我3岁那年,一个风雨飘摇的夜晚,我的生父病饿交加,溘然离世。不久,那几间破房子塌了,母亲为了生计,带着我改嫁了四门和村的章德元。更大的不幸接踵而至。7岁的时候,母亲又病逝了。我听父亲说过,娘快不行的时候,气若游丝,不能说话了,就是合不上眼,只是流泪。父亲说,我给你治病,把家当全卖光了,你还不满意吗?娘不闭眼。父亲说,你这个儿子,我把他抚养成人,有我吃的,就有他吃的,你满意了吧。娘还是不闭眼,父亲就哭了。父亲哭着说,不给你儿子说上媳妇,我也打光棍,不让他落在后娘手上,这行了吧?娘的眼睛就闭上了。
我从7岁没了娘到18岁出门当兵,十一年,父亲没给我找后娘。我对父亲说,你找个老伴吧,一个人怪孤单的,我又照顾不上你。父亲说,我大老章说话算数。又过了六年,到我25岁结婚成家了,父亲才动了找老伴的心思。不过,那时家里穷得叮当响,父亲的脾气又不太好,没有女人愿意上门。父亲便发狠道,我就不信,我大老章会打一辈子光棍!他拼命干活挣钱,两年后盖了新房,随后就把一个姓卢的孤老太太招进了门。那年他56,卢老太太63。
卢老太太陪父亲生活了九年,最后被他送走了。卢老太太辞世不到一年,父亲又把一个姓王的老太太领进门。王老太太也是个孤寡老人,无儿无女。那年父亲66,王老太太71。
我当兵在外,老婆小那后来又随了军,家里只剩了一个老爷子,我支持甚至怂恿父亲找个老伴。我说,我会像孝敬你一样孝敬她老人家的。但是父亲找的前两个老伴,我是反对的。理由很简单,两个老太太年龄都比父亲大,身体都比父亲差,并且无依无靠,所以嫁给父亲,是因为父亲有个在部队当军官的儿子,是指望靠父亲养老的。
父亲的脾气很倔,他认准的事儿,九头牛也拉不回。我反对无效,只能面对现实,先后把两位继母认下来,像供养父亲一样供养着两位老太太。
第二个老太太,也就是王老太太,跟了父亲十来年,后两年基本上是在炕上度过的。父亲不离不弃,端屎端尿,去年十月份把王老太太送走了。当时我对父亲说:“老爸,你已经送走两个老太太了,可不能再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