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暗打的小算盘
食色之性,是朋友聚会的保鲜话。从前,大家谈得最多的就是哪里来了四川厨子,哪里来了韩国厨师。实在是这个城市再大,也有大家吃腻的时候,一有了新口,往往说的人眉飞色舞,听的人津津有味,为下一顿大饱口福击掌相庆。现在不了,现在大家议论最多的是,“海阳”来了一群“华南虎”,“月亮湾”进驻了一色的“俄罗斯女狼”,说的人欲言又止,听的人伸长脖颈,为下一次大开色戒摩拳擦掌。现在好像碍于赵长城在场,这种公开的秘密同样难得听到了。就是有人说道,说道的那个人总是离赵长城老远,赵长城极力侧耳,也听不出个头绪。
不需要找借口溜了,难道听一听也不成?赵长城很喜欢听。就算搬来“女体盛”宴,赵长城也不会吃惊,不会渴望。但是赵长城喜欢听,喜欢琢磨这些人跃跃欲试的心境。难道这就是所谓“世风日下”,这就是所谓“人欲横流”!赵长城经常兀自琢磨。食色,变成了色食,这种颠倒,是进步了,还是后退了!会不会有一天重现四大名妓的盛况。那也倒是一番烟雨楼台桨声灯影呢。可色之后呢,色的极限在哪里呢。会不会人们以自阉自残来作色的终结。
这样的思考自然是无意义的现象学,但是不带任何功利,也使赵长城与身边的朋友拉开了无形的距离。只是不待他的思考有个着落,他就缺少了思考的资源。虽然还能经常参加一些饭局,赵长城却是饭局上的沉默者和思想者。这种改变是渐渐的,不易觉察的。既然他不去参加娱乐节目,不是主角,也不是配角,那他就不必参加彩排。他是一个真实的男人,从来不做不真实的事体,既如此,他们还能和他说什么呢。吃饭是不谈正事的,或者说,能坐下来一起吃饭,就已经解决了正事。他坐在那里,却给他们撇得远远的,而这一切都源于他和他们划清了界限。赵长城没想到,不去桑拿,会对他与朋友同事的关系产生如此大的影响。
不过每次回家,赵长城还是很坦然,也很兴奋。长期以来,赵长城已经习惯了回来就诉说他的开溜经过,他说,她听,这是他们共同养护的习惯。不要借口了,不等于不说借口了。习惯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它既难以养成,一旦养成,又难以去除,如同马赛克表面的污垢。不需要找借口开溜了,赵长城开溜的借口却越发圆润逗趣了。当然,这些借口都是赵长城自己编织和制造的。虚构也能得到快乐。比写领导报告和部门总结,要快乐多多。
“幻想就像果酱,你得把它抹到一片具体的面包上。要不然它就跟果酱一样,一直没有形状,无法拿它创造出任何东西来。”大学毕业写文学论文时,赵长城就引用过作家卡尔维诺的话,以此来分析文学小说和法国电影,为什么能够在现实与超现实的时空里自由飞翔,现在,在赵师秀面前,赵长城就体会到了幻想的美妙,幻想就是一次骑鹅旅行,爱上哪就上哪。他讲述着他开溜的借口时,他的讲述行为本身又构成了为何这么快就回家的借口。
听完赵长城的借口之后,赵师秀总会戳戳赵长城的额头,满足地一笑。那戳是轻柔的,那笑也是真心的。现在这个年头,还有这么听话的男人,到哪里找啊。只可惜赵长城每次都拿她来挡箭!赵师秀嘟噜着嘴。表示不满。
“是啊老婆,你是我的护身符啊。”赵师秀嘟囔,赵长城就这么回答。赵师秀每次都嘟噜,赵长城每次都这么回答。
“天呀。你就不能找点别的借口吗?”
“找不到,也不想找。”
“找不到?那你就去桑拿呀,谁拦你了,我拦你了吗?”
赵师秀的脸红如樱桃,声音颤颤的,有些尖利。一时之间,赵长城有些吃不准了,但确是让她吓住了。看来她不是在嗔怪他,而是在责怪他。究竟哪一种表现,是她心里想的呢。她是在试探他,还是在鼓动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