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孩子并没有像她期待的那样胎动一下作为回应。
她一时孤独得要命,不断发短信问范斌走到哪儿了。
在范斌赶到之前,门向阳扶着刘燕南做完了所有检查,他的妻子也来了,这个苗条秀气,说话缓慢轻细的外地女人,甚至拉住刘燕南的手哭起来:
“嫂子,可不敢这样。”
刘燕南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后半夜醒来时,范斌已经在病房里了。他坐在刘燕南身边,头挨着她的肚子,睡得迷迷糊糊,呼吸沉重。他太累了。他原本在外省出差,三天了,一天跑两个乡镇考察工作,后面还有四个地方要去。前一晚门向阳打来电话,说刘燕南先兆流产,不过问题不大,已经办好了住院手续,找关系要了一个单人间,条件还不错。这样他就坚持把第二天一早的会议主持完,再安排好余下两天的工作,匆匆赶到省城机场。没想到遇到大风天气,晚点不说,要降落了又飞起来,在邻近一个城市的机场待了几个小时,等条件允许了才飞回来,折腾到医院已是深夜。
刘燕南一动,范斌也醒了,说:你醒了啊。刘燕南嗯了一声,说:你回来了呀。范斌也嗯了一声,然后问,想不想喝水呀?刘燕南说:先扶我上个厕所吧。
上完厕所,又喝了水,范斌把灯光调暗,说:那你赶紧睡吧。
刘燕南瞪他:“我睡了一天了。”
“那我得睡啊。”
“我都这样了你还睡得着?”
“这不已经没事了吗?”
“没事你回来干什么?”
“别闹了,睡觉。”范斌把微弱的灯光一下子按灭。
“不睡!”刘燕南两只脚一弹,踢开搭在身上的薄毯子。
“你不睡孩子得睡,折腾的时候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吧。”
“你在指责我折腾吗?好嘛,都在指责我。”
“我和大家一样,认为这件事很荒唐。”
“我不得不那么做。”
“你只是选择了那么做。”
“这有什么错?”
范斌把手一伸,做了一个推挡的动作:“这么说谁会真正有错呢?都有各自的角度和立场,到此为止吧。”
刘燕南哼了一声,抱着肚子转过身去。
窗户那里照进来的只在城市的夜晚才会存在的光芒,在墙壁上投射出几道明亮但收敛的弧线。刘燕南盯着它们,觉得十分晃眼,恨不能用手抹去。
这觉没法睡了!她又踢了一脚被子。这次孩子有回应了,踢了一脚她的肚皮。她连忙用手抚了抚肚子,安慰他似的,范斌的鼾声已经在身后那张陪护床上响起。她转过身来,看着他起伏的侧影,又嫉妒又委屈,怎么可以这么不当回事儿!而她越是睡不着,肚子里的孩子动静越大,这里戳戳那里踹踹,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安静下来,跟着迷迷糊糊的她一同睡去。
门向阳和他媳妇再来时,已是第二天黄昏。
他媳妇把一篮水果轻轻放到床头柜边上,从里面取出一只苹果,坐下来认真削皮。范斌去楼下买吃的去了,门向阳展开一张揣在身上的报纸,拿给刘燕南看。
“看,他们消失了。”
报纸上有篇文章详尽叙述了两天前的那个夜晚,在新光街上展开的大营救,说是区民政局、教育局、公安局联合街道和社区,在群众的支持和配合下,共同完成了一场人道主义壮举。刘燕南一面读一面想,原来菜场背后那条狭窄的单行道叫新光街,原来当天晚上街道和社区的人也来了,原来这叫壮举。她继续往下看,看到孩子第二天醒来后,被她爸爸接走了;她那个疯妈妈也是这样,也被接走了。记者在采访了两家医院的有关人员后猜测,孩子的爸爸是怕继续住下去无力承担医疗费用,尽管他在接她们离开时,救治孩子的医院承诺免费,精神病院则表示,因为需要长期治疗,费用全免不太现实,但保证会以最低廉的价格尽全力医治。孩子的爸爸谁的话都不听,一个一个都领回去了,菜也不卖了,摊位转给了别人。文章最后说,新光街的对口小学是立文路小学,事实上,这个被营救的孩子一直在一定的政策保护下接受免费义务教育,仅此一点就很难理解,孩子的父亲为什么要搬离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