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又想起了何夫。我还是去找他,去给他下跪,请求他原谅。我这个弱女子,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然而,他却对我说:“林红,你再不要找我了,我们俩就是结了婚,谁也不会轻松的。还是让我们把过去的一切权当美好的梦幻回味吧。”
我无话可说了。
为了摆脱痛苦,摆脱耻辱,我决定另找一个男朋友,什么样的都行,只要他理解我。
由一个好朋友介绍,我和A君相识了。他是一个心理学大学生,长得也够英俊,而且热情健谈。我们接触一个星期后,他对我说: “红,你很美,真的,我没想到我能和一个美人儿恋爱的……只是你的个性似乎沉闷一了点,不,准确地说,是心深了些,不过,这不影响你的形象。朦胧的神秘感是构成爱情引力的一个重要因子,能在恋人的心中诱发无穷的想象……”
我敬佩他的学识,我想得到他,但我也更想把真诚同时交给他,于是,我告诉了他关于我的一切。第二天,他再没有来约我,永远没有来了,大概是我突然之间变得丑恶了,身上的朦胧的“神秘感”在他眼前消逝了……
我的朋友对我说: “你真傻,你不说,他什么也不会知道,等结了婚,木已成舟,不好也好了。”
我摇摇头: “欺骗比失恋更叫我痛苦。”
不久,我又经人介绍认识了B君。他虽不如A君英俊、伟岸,也不如A君口若悬河,但是他很实在,是工人,又是标兵、突击手……接触两个月后,有一天夜里,他跪在我的面前,说爱我爱得快发疯了,要我“预支”……我起初不愿意,但最终还是在他苦苦的哀求下答应了。第二天清晨,他起了床,穿好衣服,俨然是一个正人君子,对我说道: “我们就此分手吧。”
“为什么?”
“你欺骗了我。”
原来,一切都是假象。下跪,哭泣,发誓,接吻,以至床上的热情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发泄。但我又能说什么呢?我像一个孤儿在大街上徘徊了整整一个上午,回到家里,哪知另一种打击也在等待我去承受——厂里送来了“自动退职通知单”——我什么时候申请过退职?
母亲冷冷地对我说: “你走吧,家里养不起你,随你去哪都行,邻居投过来的目光我也受不了啦……”
天底下不公平的事全落到了我的头上!我失望了,心灰意冷了,对生活、对社会、对亲人……天哪,生活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真是容易,我林红不也想做个于社会有用的人么?翻译家、工程师,还想当一个诗人……然而,然而……对着母亲一张冰冷的脸,我没有眼泪,亦没有悲伤,我的心弦僵硬了,一切外界的冷酷已经拨动不了,我突然仰天大笑,笑着走出了那栋生养过我的小房……
记不清,我是怎样忍受着寒冷和饥饿挨过了一个星期,也记不清,我是怎样遇上了我初中时代的一个女同学的,我对她讲述了我的遭遇后,说: “我完了,没路可走了,只有死。”
她笑了,笑我幼稚:“林红,没有工作,是件幸运的事。我没有什么工作,但我活得实惠。林红,你比找长得美,这是什么也代替不了的,你跟我出去玩玩,男人们会围着你打转转的,你会生活得快活的……”
我不明白她这话的全部意思,但我觉得自己需要安慰和刺激,便随她像打扮花瓶一样打扮了一番,然后在傍晚里跟她出去了。也就是这天夜里,在一家私人舞厅里跳摇摆舞,她把一个看上去风流倜傥的男子介绍给了我,并把我们推进了一个房间。我害怕地睁大眼睛,她却说:“林红,不要再傻了。”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她先前对我说的一句话的全部意思:“你会生活得快活的。”也就在这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上帝在人生的路口竖起的两根柱子,一根上面刻着这样的字:善良之路;一根上面却刻着这样一句警告:罪恶之路。它们似乎都在对路人说,选择吧,给你自由……我选择了,我无可奈何地选择了后者……
以后呢?以后我就有意识地将自己秉性中的好恶因子集聚、浓缩,并使之外向化。我什么都觉得无所谓了……直说了,久而久之,我就离不开刺激、离不开麻醉、离不开男人、舞场和酒吧间了。我睡过多少男人,记不清;又把多少女人引向了淫乱,亦记不清。我只记得一个个所谓幸福美满的家庭在我的手中瓦解了,一个个所谓正统的男人在我的面前走进了深坑……当然,我通过无数次实践知道,男入们真是坏透了,见了漂亮的女人就像猫见到了鱼,但一旦得到了你,裤档还未拴紧,又会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相来嘲弄你……然而,我不管这些,只要他能给我实惠,嘲弄就嘲弄吧!
很快,我就被你们这些警察送进劳教所了,生活反过来惩罚了我,但是,我并不后悔。我凭什么后悔?我饱尝了人间快乐,吃尽了山珍海味,请问哪位“贞洁”的女人品尝过?我穿越南北,游遍了名山秀水,请问你们这些正人君子涉足过吗?没有呀!因此,我说我比你们活得实在!
你们说我完了,毁了,是社会的癌细胞、灾难,可是在我毁灭之前你们干什么去了?不,我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毁了”我的还包括审判我的你们……
看罢这份特殊的材料,我心中立即产生了一种困惑、痛苦的情绪,我觉得仅仅用生活的畸形儿来形容她似乎有些过分,又似乎还不够,于是,几天以后,我带着这种情绪,再次采访了她。
“林红,我看过了你的全部档案。”
“我不愿任何人在任何时候翻动它,可是我没有这个权力。”
“恰恰相反,我很同情你,并为你感到痛苦。”
“同情?为我痛苦?哈哈,又是一个同情我的人,所有的正人君子、社会名流都对我这么说,我的耳朵都快生茧了……哈哈哈,真好笑呀!”
我把话题避开了: “你出农场后,打算干些什么?”
她头一歪,一副浪相:“高明的作家,你看我更适宜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