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初中时代,同学们集体困惑的事情有两件:一是为什么食堂的饭菜那么难吃但每日都能卖完;二是我们班人气最旺的男生为什么是我的同桌——活宝兼闷葫芦张宝钟。
张宝钟同学的校园时光堪称传奇,直到现在,他的学业伟绩还在被当年的老师同学当段子讲。
张宝钟少爷的面相比大家都老,据说是因为小学一年级曾连蹲三年,后来他爸急了,托了关系不管及不及格都让他跟班上。初中三年,张宝钟在我们班考试一直都是倒数第一。张宝钟的水平发挥之稳定,让他的好兄弟、我们班经常考倒数第二的李山倍有安全感。
比考倒数第一更传奇的,是张宝钟每次的考试成绩都是个位数,我很好奇,曾经特地请教过张宝钟:“一张试卷里选择题和判断题是二十分,是怎样做到错误命中率百分之百的?”张宝钟谈到这事儿就很委屈,眼圈儿都红了。他瓮声说:“我怎么知道!老天爷跟我过不去,我打钩答案偏是叉!”我忍着不笑他,因为手里还握着张宝钟买的甜筒冰淇淋。
甜筒冰淇淋在那时候是稀罕物,我们身边的同学也人手一支。包括坐在隔我们一桌之遥的女班长小辣椒,嘴上还沾着一撮奶油。
张宝钟祖上可能是孟尝君,非常热爱请客,而且很讲究规模。每次请客,以他为圆心,放射性辐射,周围八桌十来个同学都进入福利范围。
张宝钟的爸爸是小镇比较早的先富起来的人,他对两个儿子有求必应,尤其是张宝钟。
张家两个儿子,老大张宝钟是他心目中最有出息的那个。张宝钟也就是爱考个位数,至少不惹是生非,不像他弟弟张肃钟。
张肃钟从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本地扬名了。那年,他家隔壁的小年轻有天开了辆亲戚的红旗轿车回来显摆,不过回屋拿包烟的工夫,就听见屋外车的发动声。小年轻冲出去一看,车已经晃晃悠悠地开到了门口的马路上。张爸那天恰巧在家,一听外面鸡飞狗跳,立感不妙,赶紧冲出门去,一路狂奔追上车,拉开车门跳上去熄火停车。害得父亲一顿胖揍。至于三天两头偷桃摘枣、砸了谁家玻璃、给人茅坑里扔石头这样的小事,在张肃钟的成长史里完全是不值一提的小儿科。
所谓出息是对比出来的。在很多同学一周零花钱还论块计算的初中年代,张宝钟的口袋里就成天装着大把钞票。学校里的老师没人喜欢张宝钟,老师们打心底爱的都是各自班上的小辣椒。小辣椒长得秀气端正,成绩永远名列前茅。张宝钟怕小辣椒,这是大家都发现了的事情。张宝钟在班上的男生堆里很有威望,男生们都尊称他一声钟哥,但自习课上只要小辣椒一点张宝钟的名,正和兄弟们海侃的他必定马上低头噤声,并且示意大家也一道闭嘴,模样拘谨乖巧。
小辣椒是我见过的自尊心最强的姑娘。小辣椒爸爸早逝,妈妈一个人养大她和她弟,她家境窘迫,大概只有张宝钟请客的时候,她心里没有那么多负荷。因为张宝钟每次都是请周围所有同学,十几个人里,不多她一个。大家最兴奋的,是像大人们一样下馆子的时刻。红烧牛尾、黄焖鸡、笋瓜煨肉……大家跟着张宝钟一起吃过的菜,有些家里的大人还没有尝到过。
后来,我悄悄发现了一件事,张宝钟每次都要点的那几个,全是小辣椒爱吃的菜。
初中毕业了,我和小辣椒考进了市一中。张宝钟和李山没有悬念地进了我们那当时最烂的中学。在高中,各校高手云集,我有些力不从心,小辣椒还是一如既往地拔尖。张宝钟和李山仍然一起愉快地给各自班上的同学们垫着底。
每到周末,他俩就爱来我们学校转。有时李山有事,张宝钟一个人也来。张宝钟高中时身高猛长,长过了一米八,我们学校还有几个女生喜欢上了他,但张宝钟没搭理其中任何一个。
录取通知书下来,小辣椒和张宝钟都去了北京。小辣椒作为我们学校那一届文科生的骄傲进入了北京某著名大学。至于张宝钟,则被他爸塞进了北京一所三本院校。
我上了一所西安的高校。张宝钟的死党李山开始混迹社会,和他的摇滚乐队兄弟们游荡过许多城市的酒吧。大学期间,同学群里许多对情人横空出世,但始终没有张宝钟和小辣椒。小辣椒醉心学习,一心渴望知识改变命运。张宝钟忙于什么,谁也不知道。
大二寒假的时候同学聚会。小辣椒坐在张宝钟的斜对面,小辣椒和张宝钟的关系还像当年那样,熟悉但并不熟络,交谈欢喜但并看不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