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没有说出不去配型的真实原因:“万一我的指标更合适,那我弟弟怎么办?”自从弟弟生病,他每晚失眠,在他看来,不管自己能不能找到肾源,治好弟弟的病就了却了自己一桩心愿。
弟弟李海松嘴上劝哥哥,兄弟俩一起去配型,暗中则打定了主意:“让哥哥先去配型,他配型成功我就不配了,让给哥哥做。”
连荣华家的遭遇被地方媒体报道后,一时间获得了60余万元的捐助,一笔笔善款用毛笔写在大红纸上,贴在村子祠堂的墙上。兄弟俩用电子表格记下了每一笔款项,为了将来“给帮助过我们的好心人一个交代”。
然而,患病的孩子和肾的数量,还都是两个。“我想两个都拿出来,我老了,我不怕。”哪怕正在吃饭,悲伤也在说话间突然占领了整张脸,连荣华放下饭碗,用长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抹着眼睛。
哥哥替妈妈做了选择,把肾留给弟弟。他瞒着父母,夜里去给快递公司搬货,只为给妈妈买一辆电动车,“她干建筑小工是去邻居家借的自行车,看着心酸”。由于尿毒症并发症,没多久大腿就脱臼了,倔强的他继续搬货,实在疼得厉害就咬牙在地上狠蹬几下,坚持工作了一个月。
今年4月,连荣华与小儿子李海松在福州进行了肾脏移植手术,李海清放弃了当天的透析,与父亲一起守在手术室外。当地记者蜂拥而至,拍下了连荣华术后被父子俩抱回病床的场面。
手术后,李海松和妈妈回到农村老家休养。她不能再做体力活,只能从做运动鞋的厂子领点零活儿。粘一个鞋面6分钱,母子俩从早到晚做下来,能粘200双,收入二十几元钱。
她有些向往地讲起做小工的日子,“通知我去医院做手术时,老板还打电话叫我做泥水工呢。我不用人家赶,自己就做”。一种少有的坚毅神采在她的眼中闪现,语速也快了起来,“我还提醒别人水泥搞多少,不要浪费。”除了两个儿子上大学以外,这是最让她自豪的事儿了。
如今,母亲的一个肾在弟弟李海松的体内工作,“弟弟终于能大口喝水了!”李海清非常高兴。李海清独自去长沙等肾源。一颗等待中的肾规定了他的活动半径,他必须随时待命,一旦有合适的肾源出现,第一时间赶到医院配型。
很多排在他之后的病友已经等到了配型移植,O型血的李海清还一直在排队名单上挂着,“说不定还没等到肾源就挂墙上了”。他有时难掩沮丧,随即又自己开解,“万一哪天我挂墙上了,还有我弟弟撑起这个家,我也没什么遗憾的。”
“你能帮我找一份哪儿都能工作的那种活儿吗?比如网店什么的?”李海清问记者。
在脱臼、水肿、高血压、恶心、贫血等并发症折磨下,他已经做不了重体力活儿了。之前的捐款还有40多万元,自己两天一次的透析、弟弟常年服用的抗排斥药费用依然是沉重的担子,更何况“家里只剩下父亲一个劳动力了”。
“我的第二次生命是哥哥给的。”李海松望着门外漆黑的山坡说。他打算先打工赚钱,治好哥哥的病,哥哥一天没有找到肾源,他也一天不能去过自己的生活。
这些话,兄弟俩从未对彼此说过。在这个家里,肾和病像是不能说的秘密,兄弟俩小心地避免提到,因为“一提到妈妈就哭”。
天渐渐暗下来,连荣华把粘好的鞋面用橡皮筋捆好、装袋,然后点亮了庭前的佛灯。在这户没有电视机的人家里,空荡荡的堂屋正中供奉着佛像,连荣华每晚上两炷香,一天不落。
天黑了,连荣华用一根破木棍顶住一扇没有锁的门。转身蹲下,剁地瓜叶,给鸡鸭准备明早的吃食。站起来时,腰往后顶着,腿不自然地向前撇,努力让身体保持直立。她表情平静地忙碌着,仿佛习惯了自己只有一个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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