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区西去六里许,水塘稀了,林子密了。在水塘与密林间,散落着密密匝匝的人家。其中,一户粉墙黛瓦的高门大院,户主姓闫,经营盐。
闫家两个儿子:老大闫广,乐于经商,精于盐场上的买卖;老二闫文,自小喜爱书画,娶盐区钱员外家的女儿钱蓉为妻。
钱蓉嫁到闫家,闫家老爷子发现这个儿媳满腹诗文,且温文尔雅,聪慧过人,是个当家理财的料儿,有意无意间,教她一些盐商之道。
岂料,天有不测风云。这年春上,一场霍乱席卷盐区,先是老盐东撒手西去,紧接着是钱蓉的丈夫闫文及六岁的儿子命归黄泉。撇下以泪洗面的钱蓉,孤身一人,没了依靠。
闫广夫妇,看钱蓉年轻,而且是死了丈夫,断了香火,料她守不住,就想早些撵她改嫁,独吞祖上的财产。
钱蓉遭到丧夫断子之痛,再去面对哥嫂的冷眼,心中无比凄凉,漫漫长夜里,常常暗自抹泪。
这天午后,钱蓉独自一人,来到盐河边的赵媒婆家。
赵媒婆一看闫家的小寡妇上门,喜出望外,让座、看茶之后,看钱蓉从水袖中掏出两锭银子。赵媒婆想:这个小娘子十之八九是有了意中人,想托媒妁之言,图个好名声。遂扯着钱蓉那细白的手,说:“大妹子,你年纪轻轻的,是该迈出这一步啦。”
可钱蓉话一出口,让赵媒婆大吃一惊。那小娘子不是自个儿想改嫁,而是想让赵媒婆给她讨一房儿媳妇。
赵媒婆一听,这小娘子满口疯话!她死了丈夫,没有儿子,讨哪门子儿媳妇!可那小娘子说得认真,她把话挑明了,就是要娶一房儿媳妇,而且要年轻、漂亮的。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赵媒婆看那小娘子放在桌边的银子,想到闫家高门大院的好日子,心里话,这小娘子无非是想给自己找个伴儿,便打趣说:“你若不嫌弃,就把俺家红儿领去,给你做个干女儿。”赵媒婆想让红儿认钱蓉做个干娘,以后,可以嫁个门当户对的上等人家。
钱蓉笑笑,说:“我要的是儿媳妇,不是什么干闺女。”赵媒婆扯着钱蓉的玉腕,说:“什么闺女、儿媳妇,还不是一个理儿,都喊你娘。”
钱蓉轻轻地摇摇头,说:“那可大不一样,闺女喊娘,那是娘家妈,儿媳喊娘,那可就是婆婆哟!”
赵媒婆说:“好好好!那就依了你。”
钱蓉说:“那好,既然你同意红儿给我做儿媳,咱们得立个字据,要不,我今儿领了去,明儿你再要回来,那我不是白忙活一场嘛。”
赵媒婆当作玩笑一样,一一依了钱蓉,请了村里的长辈和两个私塾先生,立了字据,并选了一个黄道吉日,体体面面地来把红儿领走了。
那时间,红儿刚好十六岁,正是迎面桃花的好年龄,无须粉黛,就能光彩照人!加上钱蓉精心调教,给她量体裁衣,教她修眉、抹面,很快就出落得鲜荷嫩藕一般。夜晚,钱蓉教她背《女儿经》、《百家姓》,手把手地教她读书认字。赶上天气晴好,还领她去盐场转转。
后院,闫广一家不知钱蓉从哪里弄来这么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与其昼夜相伴,私下里嘀咕:那钱蓉没个正经的!
可哥嫂那边的大公子闫乐儿,每日去学堂里读书,或是胳膊上架个鸟笼,出来进去,路过前院婶子家门口,总要往里面多张望两眼。尤其是看到红儿一个人在院子里扑蝶、捉蜻蜓时,那乐儿来来回回,定要多走几趟。
说不准是哪一天,那一对少男少女对上了眼儿。等后院里的闫广夫妇发现他们的乐儿午饭不回家吃、晚饭不回家吃,有时,夜晚睡觉还要去前院里喊人时,那红儿早已身怀六甲,真真切切地做了他人之媳。
这一来,后院大哥大嫂不干了,找到前院大吵大闹,说钱蓉用心不良,找来这么一个狐狸精,勾引了他家的乐儿误入歧途。
钱蓉先是忍气吞声,后来,见大哥大嫂闹得凶了,她也拉下脸面,领着个大肚子红儿站出来。但她并没有去跟哥嫂大声吵闹,只是说明她娶来红儿为媳,是明媒正娶,堂堂正正的,本意是想婆媳相依,到头来,红儿却被他们家乐儿给强占了!
钱蓉扬言,要与他们到州府大堂上评理去。
闫广夫妇一看钱蓉动怒,要惊官动府,心里就打起了小锣鼓。按照大清律,男女私通,要定罪论处;若是强霸美女,还要遭牢狱之灾。那还了得吗?哥嫂三番五次地找人来中间调和。
刚开始,钱蓉坚决不答应,就是要与他们到公堂上说个谁是谁非。后来,说情者频频上门,钱蓉这才勉强做出了让步,但条件有二:其一,红儿与乐儿的事,已经生米做成熟饭,那就请哥嫂把乐儿过继给她钱蓉做儿子;其二,祖上留下的家产,首先要一分为二。然后,乐儿过来之后,还要带上哥嫂应得家产的一半。原因是大哥家两个儿,乐儿本该得到父母的一半家产。
闫广夫妇那边,明知这一切都是钱蓉设下的圈套,可钱蓉讲得句句都在理上,也只好忍气吞声地认了。
选自《北方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