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可翔是元城弯弯巷人，自小喜欢画画。弯弯巷临着北关大马路，他父亲桑善飞在巷子口摆了个修车摊。桑可翔有一次放学回来，看见父亲正在修补自行车胎，就掏出画笔，把父亲修车的神态画得惟妙惟肖。父亲看了，一阵惊喜，说，我的名字叫善飞，却一辈子也没有飞起来。这一回，咱家要扬眉吐气了。啧啧，你看这画，多逼真，还把我身边的打气筒也画上了。有父亲的夸奖，桑可翔坚定了当画家的信心。
虽说桑可翔没能考上大学，却一直没有放下画笔。他参加了多次画展，作品《卫河人家》在省里获了大奖，渐渐的，桑可翔成了小城名人，来讨画的人踏破了门槛。如今流行雅贿，有的给领导送礼，就送桑可翔的画。县长曾专门来拜访他，要他出任县书画协会主席。这样一来，桑可翔粉丝如云，润笔费随之被抬上去了。
桑可翔的作品和他的头像上了新修的《元城县志》。大家都说桑家父子长得像是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却一个修自行车，一个成了画家。
桑可翔在元城新开发的世纪花园买了商品房。要搬新家的时候，父亲不走，说修了一辈子的自行车，放不下老行当，也离不开老家。桑可翔摇摇头，不再劝父亲。
父亲住在老宅子里，桑可翔看着寒酸，就出钱翻修了大门。大门修好了，门楣的牌匾上写啥？看看邻居们，有的写着“家和万事兴”，有的写着“室雅人和”，都是一些吉祥话。桑可翔挥笔写下“桑可翔故居”五个大字，让人刻制成匾，挂在老家的大门上。
桑善飞吓了一跳，说，咋挂这牌子？整得你跟名人似的。
桑可翔说，自己的字挂在自己家门口，没什么大不了的。
搬到新家，桑可翔琢磨着突破自己，在艺术上再上一个台阶。徐悲鸿画马，开创了一代新风，自己也该给自己一个定位。思来想去，他决定画驴，画憨态可掬的毛驴。
第二天，桑可翔带上画笔，给一个找他要画的老板打电话，老板派了一辆帕萨特，带他去乡下画驴。
在巷子口看到父亲，他让司机停下，摇下车窗跟父亲说，爹啊，你就歇着吧，饿不着你。
桑善飞说，我闲着也是闲着，修了一辈子自行车，停下来浑身不舒服。如今修车的少了，我不图挣钱，就为了给别人方便。
唉！桑可翔摇摇头，关上车窗，绝尘而去。
那天是个阴天。到了偏远的村庄，他们下车打听，农人说，如今机械化，不再养驴了。路边一位大嫂插话说，你去沙圪塔吧，沙圪塔有个叫二咯料的人，家里养着驴呢。
于是，他们继续向前走。下了公路，上了土路，走不远下起雨来。沙圪塔却没有沙土，全是红胶泥，易打滑。司机说，桑画家，别去了，这路没法走了。桑可翔望望天空说，那就回走吧。
车转弯，车轮打滑，掉进路边的棉田里。司机试了几次，开不出来，就让桑可翔下去推车。推了半天，轿车像一头尥蹶子的小毛驴，干着急，车轮就是出不来。
这时候，路上走来一个老汉。桑可翔就像看到了救星，打招呼说，大爷，来帮忙推推车吧。老汉说，帮你推车？你的车轧了我的棉花，我还没让你赔钱呢。桑可翔说，赔钱可以，您先帮我把车推出来啊。老汉打量着桑可翔，忽然笑了，换了一副面孔，微笑着弯下腰，帮着桑可翔推车。
终于把轿车推出来了。桑可翔从口袋里掏钱，老汉却摇头摆手说，不要钱。桑可翔就问，你是不是认识我？你也喜欢我的画？
老汉说，什么画？我看着你面熟，像元城弯弯巷街口修自行车的桑师傅。桑可翔一听，也笑了，说，您认识我爹？老汉说，桑师傅好人啊，修车摊前放一个打气筒，路过的人可以免费打气。我看你长得像桑师傅，才给你推车的。
桑可翔愣了，神情恍惚地上了车。一不小心，重重地磕了头。
选自《天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