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到处闪着萤火虫的夏夜,天上的星星还眨巴着眼睛,我在睡梦中被摇醒,迷迷瞪瞪一看,是二哥。
二哥说:“老幺,跟我走。”
我二话没说,就跟他走。
父母都熟睡了,大院熟睡了,月亮悬挂当空,四周黑乎乎一片。二哥打着手电前面走,我迷迷瞪瞪后面跟。走在起露的田埂上,凉风一吹,我有些清醒了。问二哥:“带我去哪里?”
“六大队。”
六大队就是大垭口背后的邻村,五六里路。那时不叫村,叫大队。黑灯瞎火的,还要穿过晒坝,路过古坟,途经雪山寺,翻越大垭口……想想腿肚子都打战,我驻足说:“我害怕,不去了。”
二哥回头,一把拉住我:“嘿,都走到半路了,走吧!”
我怕他,他是操过扁挂(练过武术)的。我说:“去干啥?”
二哥说:“到了那里,有一个人会让你看他的手心,不管你看没看到什么,你都说看到了。”
“看到啥子了?”
“他让你看到啥子,你就说看到了啥子。”
路过古坟时,我全身汗毛立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跟着二哥晃动的手电,咬着牙齿朝前滚着。非常害怕,我哪儿都不敢看。
每一声蛙叫或虫鸣,都吓出我一身冷汗。翻过大垭口,穿过陈家湾,蹬过深沟,我问:“快到了吧?”
“过了马路,就到了。”
走了近一个钟头,我们来到一户人家。屋内灯火通明,已经挤满了人,貌似专等我们的到来,才鸣锣开戏。
一个四十多岁的黑脸汉子跟二哥打了招呼,扫了我一眼,开口对那家的男主人说:“老许,人来了,我们这就开始吧。”
老许说:“辛苦管师傅了,抓住偷猪的贼娃子,我一定重谢!”
满屋子人敛神屏气,目光虔诚地看着黑脸汉子,只见他闭目面朝大门,一阵手舞足蹈,然后转身朝左手吐了一口唾沫,右食指将唾沫画了一个方形,睁开眼对我说:“来吧。”
我被二哥推到他的面前,头被按向他手心,闻到了唾沫在他手中发出的臭味,我感到只想吐。
二哥的手很有力,我只好忍着,两眼完全贴在了方形上。
黑脸汉子说话了:“小兄弟,你是不是看到眼前有一个亮框?”
除了眼冒金花,啥子都没有啊!我说:“没看到。”
黑脸汉子提示:“就像小电影一样的方框。”
何为小电影?那年头看场露天电影就好比过年,更没见过电视。我实在没看到啥子影,说:“没看到。”
二哥一把就将我的头掀了起来,看得出,他满脸失望。
黑脸汉子疑惑地问他:“你兄弟不是童子?”
这时我身后有叹息声:“十岁就不是童子了,可惜。据说只有童子才能看到那小电影。”
二哥狠狠地看了我一眼,责备道:“老幺,你怎么回事?”
我这才意识到他一路上的交代,想重新看。晚了,只见一个比我个头矮小的男孩被他家大人带来了。重新鸣锣开戏。
男孩的两眼已贴在黑脸汉子散发着唾沫臭味的手心。神奇的是,黑脸汉子问他是否看到亮框,他竟然看到了。
人群中马上响起了唏嘘:“是个童子。”
“你看到是不是有条沟?”黑脸汉子提示。
“看到了。”男孩说。
“沟上有个单家独户,西侧有个猪圈?”
“看到了。”
“看没看到一个中年汉子朝猪圈走去,他去干什么?”
“看到了。他翻进了猪圈,他在用绳子套猪,牵出来了。”
“往哪儿走的?”
“往梁子后面去了。”
……太神奇了。老许脸上几乎放出了异彩。原来,他家一只肥猪儿天前被盗,正请黑脸汉子破案呢!
由于偷猪贼翻过梁子就不见了,中途休息。只听老许一声招呼:“屋里头的,酒菜端上来,请管师傅他们消夜。”
喷香的酒菜,立刻引起一片饥肠辘辘声。只见黑脸汉子、男孩以及他家大人坐上了桌……
二哥一把将我拽出了门,生气地说:“走,回家去。”
我彻底明白了,坐上那桌享受酒菜的应该是他。
二哥一生贪酒,最终也为酒付出了惨痛代价。那家的猪找没找到,不知道。反正为了那一顿酒,二哥记恨了我一辈子。
选自《常德民生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