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玲
开学的日子是9月1日,这是雷打不动的。
可是,雷打不动的,不一定风也卷不动。
风吼得厉害,雨下得太急,我们接到通知,要等台风过后才开学。
9月1日,我把被妈洗得发白的书包扔到小厅的角落,趴在阳台上,静静地发呆。
我的心情真是复杂,延迟开学既让我高兴,又使我失望。高兴的是,我还有一点儿自己的时间,可以思考一些问题,暂时可以不用去面对新市民子女学校;失望的是,我暂时还见不到新的学校。尽管暑假我跟着刘端端他们去过新学校,但那时里面很乱。老实说,我对新学校是存有一点儿幻想的。
我把目光投向风雨,感觉自己好像在做一个梦。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新市民子女学校,我根本就不必离开我的学校,这场风雨也是虚幻的。今天是阳光灿烂的日子,我跟往年的9 月1日一样,高高兴兴地背着书包去上学。花园一样的学校被我们打扫得一尘不染,老师像妈妈一样慈爱温和……
“呵呵呵……”我笑出声来。
“王弟,进来呀,当心台风把你卷走。” 姐一边在小厅做练习题一边喊。
我的梦被打断,回头瞪了她一眼。
姐自从在英语夏令营活动中出了风头,学习的劲儿更足了,一刻也不让自己闲着。
我不搭理她。
要是台风能把我卷走就好了,我可以飞到空中遨游世界,看哪儿最美,就在哪儿扎根。就像一粒种子钻入土地,长出繁茂的枝叶,不必开花,也不必结果,只要叶子足够厚实和明亮。我希望每一个过路人都赞叹:哇,多么有生命力的树!
风卷着雨水扑在我脸上,我感到有些冷。这样的季节,冷是不正常的。
楼下的玉兰树枝叶一刻不停地摇摆着,我真担心它会忽然受不了风的摇撼而折了腰。
如果我也站在这样的风雨里,是不是能够把腰杆儿挺得笔直呢?
这么想着,冲动劲儿上来了,我拔腿就往楼下赶。
“王弟,你去哪儿?这么大的风!”姐追问。
“去去就来。”
我抬头望望珠帘般的雨幕,低头整整汗衫,一咬牙,闭上眼,冲进风雨里。
我没有蜷缩着身体,而是舒展开双臂,叉开两腿,昂首挺胸地站立,把自己想象成一棵树。我多么渴望自己就是一棵树。
风使劲儿撼我,雨点拼了命砸我,寒冷袭击我,我把牙咬得“咯咯”响,不让自己的肩膀往下沉。
可是,为什么我意志这么坚强,腿却颤抖起来,还有我的心脏,跳得乱七八糟?
蓦地,我的眼前飞闪过一片金黄,我的声音追着它去:
你不是传说
也不是童话
你倾听着如歌的驼铃
牵挂着如绵的黄沙
爸爸说
你是一千年的金戈铁马
爷爷说
你是五千年的不朽中华
唱着唱着,我感觉浑身充满力量,血液似乎燃烧起来。睁开眼,我看见姐站在楼梯口望我,没有表情。她一定被我吓坏了。
“嘿嘿,真舒服。”我胡乱地抹着满头满脸的雨水,大声说,“你也来试试? ”
姐冲进风雨把我家往里拽。
我的拖鞋打着滑,两条腿不听使唤。姐连拉带推把我弄进屋。
姐让我脱下湿透的衣裤,洗个热水澡。
我站在浴缸里接连不断地打喷嚏,鼻涕像粉条一样挂下来。姐把桌子收起来,拉开小床,还去厨房冲了姜汤。
我用床单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坐到床上去。喝完姜汤,我突然一个劲儿地笑。
“王弟,姐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姐使劲儿用干毛巾搓我的头发。
“谁说我心里难受?”我反问道,“我很高兴啊。”
“姐知道王弟是一个看重感情的家伙,舍不得离开学校。姐还知道王弟被分流到新市民子女学校去,很不服气。”
她这么了解我,懂我。我笑不出来了。姐帮我梳理头发:“你哭吧,大声哭。”我的鼻子一阵发酸。
“其实,去新市民子女学校上学挺好的,你可以认识更多的老师和同学。你不是喜歡换环境吗? ”
“那些老师有我以前的老师那么好吗?”
“老师都好。”
“那些同学会不会很难相处?”
“只要你善待他们,他们就会善待你。”
实际上我担心的不是老师好不好和同学容易不容易相处,这些都不是特别重要。重要的是,我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要把我们外地生赶出学校,让我们去一个陌生的学校扎堆?
我很奇怪那天在暴风骤雨中站那么久,为什么没有晕倒。
磨难会使人变得强大吧。
9月3日,经过台风和暴雨的洗礼,一切都干净了许多。
终于等到开学了。
我醒得很早,却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就这么睁着眼睛,听爸一早出去时关门的声音,听妈小心翼翼走进厨房的声音,听姐接水洗脸的声音,看灰白色的墙壁,数身下的竹席是由多少条细竹条编成的。
反正,就是不想起床。
过了一会儿,一股好闻极了的香味飘进小厅,钻进我的鼻子,我兴奋得坐起来。
“王弟,起床!妈给咱俩做了油煎荷包蛋!”姐麻利地整理学习用品,满脸喜悦。
油煎荷包蛋?因为油价不菲,妈平时只做白水荷包蛋。
我用力吸吸鼻子,从床上跳起来,径直奔向厨房。
妈正在厨房忙得很开心。我探出脑袋,看见金黄色的荷包蛋冒着黄泡泡,躺在洁白的盘子里,小枕头似的,可爱得不行。
“妈,您怎么……”
妈笑眯眯地打断我的话:“今天是开学头一天,你上六年级,你姐上初三,都是毕业班,妈不给你们加点营养,你们怎么有精力使劲儿学好?”
听妈这口气,似乎我和姐吃了油煎荷包蛋,营养就足够了,学习就有使不完的劲儿了。
吃完早饭,姐先走了,我趴在小桌上不动身。
妈说:“王弟,妈送你去上学。咱们该走了。”
“不用您送。”我说,“我一个人去。我认识路。”
“很远。”妈说,“听说学校有校车,交钱办个证就可以天天到街边等校车了。”
“我不坐校车。”我说,“节约一点儿。”
妈走过来抚摸我的脑袋:“王弟这么节约,咱家要发大财哟!”
妈说完就一边笑,一边帮我拎起书包:“走吧,上学可不能迟到。”
我抹抹嘴巴:“妈,油煎荷包蛋真好吃。”
妈把我拉出门:“只要王弟读书有出息,将来天天都有荷包蛋吃。”
我跟着妈坐上公交车,没有座位,就站着。我看见车里有好几个跟我一样背书包的孩子。
“妈算过了,”妈一手拉住吊环,一手搂住我的肩,“天天坐公交,不如办个证坐校车,价钱差不多不说,还方便,一直开到学校,省得走路。”
“得多少钱? ”我仰起脸看妈。
妈的下巴实在太尖,两腮深深地凹进去,刀削似的。
“我也不确定。你问问。”
妈说着,把一只手从我的肩上挪开,捂住肚子,眉头紧皱。
“妈,您怎么啦?”我紧张起来,“很不舒服吗?”
妈摇摇头:“一会儿就好。”
妈最近老是肚子疼,一定是太累了。我的心也跟着疼起来。还没到学校,远远地就望见那片橘黄色和白色相间的校舍,上空彩球高挂,竖幅飘飘。近了,我看清楚竖幅上写的是:
讲公平 让流动的花朵吐芬芳
求质量 使每一个孩子都进步
“流动的花朵”指的就是我们这些外来人员子女。可我怎么也没法儿把自己,把刘端端、钱国钱他们跟花朵联系起来。不过,说我们“流动”倒很贴切,从家乡流动到这儿,从公办学校流动到民办新市民子女学校。
下了车,走近了,四周人声鼎沸。
校门足够大,跟我原先学校的差不多。
“绿叶学校”四个金色的大字苍劲有力。
“土气。”我说。
妈显然比我兴奋,一个劲儿拽着我往校门口边走边说:“比起原来的學校,虽然小了点儿,但看上去还不错,墙是墙瓦是瓦的。”
“如果墙不是墙,瓦也不是瓦,那还是学校吗?”
妈没听见我嘟哝。
我拉拉她的手臂:“妈,您回去吧。我自己进去。”
“那怎么行?”妈说,“妈得给你交钱。”
“不是说义务教育都免费了吗? ”我说。
“妈了解过了,免的是杂费和课本费,学费可没说免,还有伙食费和校车接送费。”
“哦。”我点点头,“那就把钱给我,我自己去交。您还得上班呢!”
“你会把钱弄丢的。”妈担心地说。
我拍拍胸脯:“我王弟就是把自己弄丢了,也不会把钱弄丢。”
妈捏一把我的鼻子,犹豫了一下,从裤兜里掏出那个边角磨损得非常严重的钱包,拉开拉链,伸出拇指和食指,取出一沓粉红色的大钞:“喏,钱拿好。”
我用双手把钱接过来,感觉很厚实。我从没握过这么多钱,于是忍不住展开,一张一张地数。
“学费、伙食费、校车接送费,都在里头。”妈嘱咐,“快放好,一进去就交给老师。”
我把钱重新折成两折,塞进裤兜最深处。
妈搂一下我的肩膀:“进去吧。”
我又瞥见妈额前的刘海儿,似乎又多了几根白头发。
“妈,您回吧。我会使劲儿学。”我说“使劲儿”三个字的时候很使劲儿。
妈欣慰地笑了。
校门两侧整齐地站着些大人。
直觉告诉我,他们是绿叶学校的老师。虽然他们高矮不一, 但都认真地站着,尽量保持微笑,似乎要竭力给每一个学生和家长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
我跟着人流走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大黑板,上面用红色的粉笔写着:欢迎你,亲爱的同学!
“王弟! ”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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