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兹任罗阿冉我在N城认识一位工程师。从外表看,他是个极平常的人,有些抑郁,中等个,35~40岁年纪,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头发虽有些稀疏,但尚未发白。他有着极其广博的学识,这不仅是在他自己的专业方面,而且其他方面也有着惊人的博学,同时他又是一位谦逊而又很有礼貌的人。一句话,人们称他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名流绅士”,我则称他是普通的人。
我同他偶然相遇,一见如故,谈得非常投机。我几乎每天都上他家拜访,在那里我开始领悟到了那种诗人赞颂的“家”的真实含义。工程师和他的妻子──几乎比他小10岁的金发女郎和两个女儿,组成了一个完美的整体。整个家庭充满了和谐、安宁和相互谅解。
春初,一个美丽的傍晚,我同他们一起吃了晚饭。工程师的妻子收了餐具,由两个一向乐于帮忙的女儿陪着到厨房去了。桌旁只剩下我和工程师二人。
在几分钟里,我们无意地赞叹着火炉里跳荡的火苗,埋藏在我心底的话不知怎幺不知不觉地从我口中流一出,我讲了我自己的生活悲剧──美丽的姑一娘一……富贵豪门……贫穷的青年……;秘密的幽会……匆匆的接一吻……父母的反对……告别……山盟海誓:永远相一爱一-…而后来,一切全化为泡影。
“最终,我还是个老光棍──而我并不觉遗憾!”我做了个强作镇静的手势,“但是自从我认识你们之后……”工程师呆呆地注视着火炉,从他那几乎没有张开的唇中突然蹦出个词来:“我们……?”
他点燃一支香烟,敞开了心扉。
“看来你相信我的生活是充满了甜美和幸福罗?我一爱一我的家庭,也喜欢我的工作。是的,我感到幸福。……然而在当时……“你知道,当我还是大学生时,就深深地陷入了情网。我是学理科的,她学的是语言,比我小两岁。
“她并不漂亮,身一体矮小,双一腿略有点弯,小小的鼻子──我的伙伴们时常拿我们的一爱一情取乐逗笑。但在这一爱一情之中却有着一种非同寻常的美,一种内心的诚挚的眷恋,或者吸引力……“我是未来的工程师,简而言之,我一爱一上了她,而我不是唯一的一爱一她者;我们班足足有一半人和我同样追求她,而她却选中了我,虽然在当时我也算不上美男子。
“我们一块散步,相互交谈,我们也接一吻,拥抱。我是幸福和自豪的,这不仅因为她一爱一我,而且,作为一个正直的男子汉,首要的是因为她一爱一的是我,而不是那种比我更漂亮、更聪明和仍然可以进行挑选的人。
“事情持续了两年,除了假期,当我们都离开那个城市的时候,我们两个,至少是我,在分分秒秒掐算日子,直到新学期的开始!
“这种迷恋简直弄得我神魂颠倒!我竟然写起诗来了!尽管是一些拙劣的诗,然而她却很喜欢它,除了她以外,任何人都不知道这些诗。我的学理工的同伴们,对于我们的这种一爱一情觉得有些可笑。我写诗,记日记,朗诵自已的诗稿;并应她的请求,把那些诗送给她。她向我允诺,绝不把那些诗给任何人看,它们只属于我们两个人,就像我们的吻一样──她说。
“就这样,我们度过了几年的大学生生活。后来我结束了学业,离开了那个城市,并为每天的面包奔波一操一劳。说来也有点不好意思,然而事实正是这样:我们首先得吃饭,其次才谈得上恋一爱一二字。
“我们什幺都没有说,也没有商量今后该怎幺办,关于结婚之事更是只字未提。我认为这是很自然的,既然是两人真诚相一爱一,就不会发生其他意外。我必须找到职业,而我也必须等到她大学毕业。她在学校时,我曾给她写过一封信,那时我正在法国漂泊,她无法给我回信。
“几年过去了,我工作着,思念着,我敢断言,她也同我一样。
“终于有了一个机会,我获得了成功,首先是在家乡找到了一个固定的职业。
此刻,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只有现在我才真正领悟到我对她知道的多幺少啊!”“她的面孔,假如我会画的话,我能准确地将它描绘出来。但她大学毕业后的地址和她父母的地址我却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个小城镇的名字。我给她写了一封信,信封上没有街道名称和门牌号码,既没有收到她的回信,也没见把那封信退回来。我没有时间去查寻,也没有钱请人去查寻,我便放弃了这种念头。我就是这样的人,很容易放弃自己愿望而不去做必要的努力和争龋
“一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春天情诗比赛的消息,比赛中最优秀的诗刊登在报上,而我作为一个热诚的读者也读了那些诗。第三首诗使我大吃一惊,它出自我的手笔!错不了,没有任何疑义;我认得出自己写的诗,《倾诉》……是我最喜一爱一的,送给她的那首。
“我是否有必要证实是谁投的那首诗呢?假如是她,我能找到她,假如不是……那我也知道该怎幺办。
“发表的诗署的都不是真名。我给编辑写了一封信,随后我又亲自去拜见他;他拒绝在比赛结束之前告诉我投稿者的真实名字,因为奖品是一笔为数可观的钱,足够两个人前往地中海避暑两个月的全部费用。他要我体谅……可这样我就得等6个月!
“我明白他的意思。经过长时间恳求,他终于答应帮我转信,我即刻开始写信,聚集在心底的一爱一和忧虑一齐迸发出来,倾注到纸上,表白,恳求,责备,再一次的倾诉……“信发走了。随后的几个星期里我犹如梦游病患者般心荡魂忧。我期待着回信,同时我颤一抖着……难道一切都是多余的吗?我的生活几年前已经安顿好了……也许,她的生活也真的……而现在……假如一切都推到重来?……值得吗?……然而信已经发走了。”
他停了片刻,似乎在搜寻回忆的思绪。他猛劲吸了口将要燃尽的香烟,吐出一股很浓的白烟,并把目光投向这飘浮的白雾。我急切地想让他继续往下讲,几乎呼喊了起来:“那……?”──然而我控制住了自己。
不一会,他又继续谈下去:“几乎过了两个月,回信终于来了。我相信,当我看到信封上那熟悉的字时,我的心碎了。虽然我面前放着那封信,可也许我在桌旁已整整呆坐了几个小时,直到我有勇气打开它。
“是的,是她,是她寄的诗稿!她不但没有把它送给别人,而且还把它和其他的信以及我们的日记一起保存着。她没有忘记我,她等待过我,甚至现在依然在等待着我。她一爱一我,我是否要到她身边去呢?……”啊!终于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真蠢,我该想象出结局的,自然是皆大欢喜,全家一团一聚,比赛结局我是已经看到了的,这就是幸福,这就是温暖的家庭!
“你的故事可以结束了,我的朋友。真有戏剧一性一的色彩!那你就是这样重新找到了你的情一人,你的妻子。你可真是个走运的人啊!”我说。
工程师看着我,这在他整个讲述过程中还是第一次。他猛劲一抽一着烟,把目光转向那正在变为灰烬的火。此刻,黄昏用自己的暗幕盖住了整个房间,我几乎看不清他的面孔,只觉着有一种奇特、异样的感情充满了我的心。我的话,刚有个欢快的开头,也残留在浓一黑的夜暗之中。我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虽然我的朋友并没有半点怪罪我的意思。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就这样寂静地坐着。我预感到,一件出人意外的事情就将发生。
工程师终于忍受不住这沉默,把烟蒂扔进了炉里,用一种奇怪的、嘶哑的声音说:“信……那信……昨天才收到……”